“……知其白,受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夜幕弥天,林中更是一片幽暗,偶有飞鸟投林,使四野显得一片空灵。
无尘道长行至此地,翘首远望,心里估算着最近的城池恐怕也有一天多的脚程,便不再赶路,拐进林中,找了棵磨盘粗的大树,攀上如小榻般的树丫,吐纳天地灵气,打起坐来。
似这样餐风露宿的日子,无尘道长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加上他懂得一些仙家的修炼法门,可以彻夜不眠,打坐直到天亮,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困难,反而有助于修炼。
他进不了仙家山门,没有那种命去呼吸仙家山门内的浓郁灵气,比起喧闹的尘世,这样的荒野之地确实是不错的修行之所了。
林暗风微,野虫开始叽叽,无尘道长心神内敛,浑然将这一切外在屏蔽在外,一心内视,意念守一,没多久就进入了忘我之境,忘我者,自不知光阴飞逝。
夜幕完全落下后,新月吐芽,星辉倾斜,很快,已经到了接近子夜时分,无尘道长犹如巨树的一根枝丫,完全融入了这片林子中,不着痕迹了。
“呼……呼……呼……”
一片空寂之中,忽然一阵粗重的呼吸声由远而近,伴随着林中木叶被什么带起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朝这边快速靠近过来。
无尘道长耳尖微动,吐气收功,睁开眼来,朝响声发出的方向望去。
淡淡的星辉下,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穿行于林间,时不时扭头往后看,显得甚为惊慌。
无尘道长见状,不禁眉头皱起,心中念头快速转动,但身形不动,静观其变地看着这条人影,然后朝这人影后面的远处看去,却并未见有什么动静。
“怎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会碰见这样的事情?”无尘道长暗自腹诽,他依仗几句仙诀行走于尘世间,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可不想卷入到他人的恩怨仇杀之中去。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想避开的,就越是会靠拢而来。
就在无尘道长腹诽之际,那条人影已经快速朝他靠近,很快就到了不足一丈远的距离内。
“救……救我!”那人跑到大树跟前,马上辨出了和大树融为一体的无尘道长,目光不可谓不犀利。这人初见有人,本是心中一惊想马上遁走,但见是个道长,而不是后面追来之人,便如溺者遇稻草般,马上开口求救。
无尘道长这才看清,原来这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满脸血污,长发凌乱,衣衫也破烂不堪,开口求救都已经是极费力气,显然重伤在身且经过了长时间的逃亡。他往这少女身后再次望了一眼,确认暂时后无追兵之后,还是迟疑地看着眼前这个随时可能倒下的少女,做不了决定。
“你若救我,我可以传你不世奇功,让你成为一方大能,甚至可以助你开山立派!”这少女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无尘道长那微末的道行,马上出言利导。
“不世奇功?”无尘道长心中一动,他之所以只能依仗几句仙诀混迹尘世间,就是因为他只懂得这几句仙诀,也正是因为他仅有的这几句仙诀已经让他尝到了巨大的甜头,所以他心底里不知道有多么的渴望能够得到一套完整的仙诀。
如果这套完整的仙诀还是一门不世奇功……
无尘道长顿时激动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说的是真的?”无尘道长最终没有抵抗得了这种巨大的诱惑。
“自然是真的。”说着,这女子在指尖凝出一滴血滴,朝无尘道长的眉心弹了过去,血滴刚落在他眉心,马上就消隐不见。
无尘道长一愣,随即心中狂喜。他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直接把灵魂契约打给了他。如此一来,对方如果不履行诺言,神魂就将遭受一半以上的重创。对于修者而言,这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损失。
“这是‘无极宝典’,你若能够悟透七八成,在这一元界创立一个大门派已是绰绰有余!”这时,这少女已经无力说话,转而用神念跟无尘道长说话,她抛给无尘道长一份玉简,道,“但你要马上将我藏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如果你做不到,这本宝典就会落入他人手里,而你也将招来杀身之祸!”
说完,少女忽然抛出一块血色古玉,然后一跃而起,朝古玉投身进去,从原地消失了。古玉失去外力控制,如一块毫不起眼的凡石般掉落在地。
无尘道长一阵反应不过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对方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就将“无极宝典”丢了过来,也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丢到了他的手里。
“遭!”一阵失措之后,无尘道长马上明白,他已经别无退路了。
他朝远处望了一眼,见仍无动静,马上掏出一个小布袋把玉简装好,然后从树梢跃下,将地上的血色古玉拾了起来,拔出桃木剑,在剑柄上一扭,剑柄应声断开,露出一个黑黑的口子来。把血色古玉塞进剑柄后,他把剑柄重新接好,就把桃木剑插好,在桃木剑和小布袋上打了个法诀,然后在林间几个起落,跃上一处树梢,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坐,同时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时间慢慢滴流逝着,无尘道长从未觉得时间有此刻这般难过,心里既希望什么都不要来,又希望该来的早点到来,当真是矛盾已极。
“总算来了!”忽然,无尘道长耳尖微动,心中一震。
一阵衣袂带风声响起,五条人影从林子上空飞掠而来,落在林子外。
“她应该就在这片林子里,进去搜!”一个声音沉声下令道。
“大家小心埋伏。”一个声音提醒道。
“她走路都困难,哪还有力气埋伏我们,快搜!”
无尘道长眼睛微睁,五条人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这五个人进了林子后,动作很大,搜得极快,显然对所搜之人毫无忌惮,没一会儿就到了无尘道长跟前。
“有人!”
五个人同时停下,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他们看着无尘道长稍微打量,见他不过是个道行甚浅的道士,其中一人便肆无忌惮地问道:“喂!道士,你方才可见到一女子从这里经过?”
无尘道长摇头不语,把旁边的一个白布招牌立了起来。
那五人不自觉地朝白布招牌看去,只见上面写着“问人十文,问事一两”八个字,一愣之后,这五人马上失声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脸色一寒,冷笑道:
“真是财迷心窍,要钱要到老子身上来了!拿下!搜全身!”
两条人影应声出手,无尘道长根本无力反抗,马上被倒提起来,不用一会儿功夫,他一身衣服竟已经被剥了个精光,连打底的牛头裤都没放过,浑身发凉,尤其是下身更是凉飕飕一片,弄得他满脸羞愧,但却敢怒不敢言。
“没有!”
很快,被搜刮了一遍后,他的衣服、招牌、桃木剑、布袋等身外之物都被随手丢在地上。
“这布袋……”
“就一个普通的布袋,没有别的空间。”
“难怪如此财迷心窍,原来是个穷道士!”提着无尘道长的那人随手一丢,将他丢在地上他的衣服上,再也不看他一眼。
“奇怪了,她的气息到了这附近就突然消失了,难道她出了这片林子,往前面去了?”搜寻无果,其中一人开口道。
“就是!要找人赶紧去前面找吧,难为我一把岁数的人算什么!”无尘道长急急忙忙披上衣服,一边带着哭腔又畏又不忿地道,“你们问人不给钱,还如此羞辱于我,还讲不讲道理了……”
“少废话!再啰嗦送你去见你祖宗!”为首那人瞪了无尘道长一眼,随手丢给他一块碎银,对其他人下令道,“别跟这穷道士浪费时间,继续搜!”说完,当先展动身形,朝前方飞掠而去。
其他人看也不看无尘道长一眼,往两边散开,也往前继续搜寻。
无尘道长见他们渐渐远去,不敢有丝毫松懈,将衣服穿好,小心翼翼地收好布袋和桃木剑,然后还真一副穷道士的模样将那块碎银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放进嘴里咬了咬,这才满意地塞进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确认那五人都远离了这片林子后,无尘道长才拿出那只小布袋和桃木剑,催动法诀,然后逐一查看,确认玉简和血色古玉都还在之后,马上再次用法诀将之封住,再也不敢逗留,朝最近的城池方向遁去。
五年后,一元界突然出了个修为高深莫测的散修,自号“无极散人”,单枪匹马,仅凭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剑,一年内荡平了一十二处无人敢惹的修者强盗窝,从此名扬一元界,成了众多名门大派争相拉拢的对象。这无极散人对这些拉拢一概回绝,不论是名誉长老,还是常驻长老,抑或其他身份,他统统不屑一顾。
又五年后,这自号无极散人的神秘散修带着三十五名弟子,走遍一元界,堪遍所有名山大川,一路寻龙点穴,最后在一片连绵几千里人迹罕至而荒兽横行的上古蛮荒之地,开辟了三十六座山峰作为据点,开山立派,名曰“无极门”。这三十六座山峰被封为“无极三十六峰”,每一峰交由一位弟子打理,面向一元界广收门徒。
再十年后,无极门一跃成为一元界最顶尖的仙家大派之一,门徒无数,门人弟子多行义事,在尘世和修者世界都拥有极佳的名声。而无极散人,也从一位神秘的散修,跻身为了一名神秘的开山祖师,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