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将第五杯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拍在桌子上。就算是这上好的普洱茶也平不了他的怒火了。
“你家主人怎么还不来，有这么待客的嘛！”
“请您再等一会儿，家主马上就到。”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门旁，恭声道。
“这句话你跟我说第四遍了！”刘掌柜一拍桌子，气急败坏，“事不过三懂不懂！”
黑衣青年无动于衷软硬不吃，看那直腰低头的身板好像也打不过他，刘掌柜的怒气升腾起来半天没个发泄处，自己蔫了。此时，青年突然抬头说道，家主来了。
刚松懈的刘掌柜还没调整过状态，林絮带着左一就踏进了房间。
沉思中的林絮自带一股威慑，跳下椅子站在堂中的刘掌柜简直不敢搭话。目视着林絮自顾自走进正堂上了主座，结果身旁黑衣男子递过去的热茶喝了一口才看到呆呆站在堂下的刘掌柜。
“刘掌柜？”林絮眉头一皱，“怎么站在地上，快快请坐！”
刘掌柜讪讪的坐到作为之上还喘口气，林絮就问道：“刘掌柜酒楼刚开，百忙之中抽空来到我林府，所为何事？”
“嘿嘿，嘿嘿，是为了鄙人自己讨个说法……”刘掌柜仔细观察着林絮神色，添油加醋的把昨晚事情描述一遍。
按照昨晚情况描述，忽然闯入的青年与林家有莫大渊源，刘掌柜问了好几个街坊邻居才确定林枫是林家那十几年前出走的纨绔。
十一年来整个林府由林家大女，也就是眼前的林絮掌管。虽是女流，但手段、胆色巾帼不让须眉的她在几次博弈中以小博大，生生讲一个摇摇欲坠的平城首富林家重新拉了起来。
而那第一次赌博就是在内阁张首辅推行全国的一条鞭法上。
一条鞭法的首要前提是清丈土地，接着是统一赋役，计亩征银。皇榜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全国哗然。
当时土地兼并剧烈，地权集中在少数富商大贾中。富者连地千亩，穷者无立锥之地。而一旦清丈土地、统一赋役，无一不是增加了巨大负担，得掏出去不少银子。那些巨商富贾怎么肯？
一时之间无声的默契出现在全国各地的富商大贾之中，而就在这时，空有大量土地而早已荒芜的平城林家站了出来，以身作则率先为范执行了张首辅的一条鞭法。并且积极动作平城各方推行法令。
林家动作效果不菲，愣是让平城成为第一处完全推行法令城市。县官喜出望外，将此事上报朝廷。被张首辅得知，首辅大悦，赐下巨额奖赏，并将林家事迹广告天下。
眼看好处如此，全国各地纷纷效仿，胶着的局面得到霎间的开解。
巨额奖赏一下子将林家拉了起来。林府如何将那巨额奖赏分给城内巨贾和县衙，并乐善好施于平城。获得交口称赞，满满口碑。
那一句“若是不服，明日城东林府或是城中县衙，尽管去伸冤”，刘掌柜想着林府与县衙的关系，就觉得还是直接来这林府喊冤比较好。能在数次大事中做出惊人决定事后还一次次验证其眼光毒辣的林家主人，应该不会偏袒自私的吧。
哭诉之时，刘掌柜察言观色：林絮全程面无表情，仿佛了然于心的样子让刘掌柜犹疑不定。
好不容易说完，林絮眼神空空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刘掌柜的事小女子知道了，舍弟行事鲁莽我一定会去好好管教。不过，我看舍弟与贵店上的杨姑娘一见钟情，不如成全了他们。”
“这……”刘掌柜面露难色。
林絮会意的微笑道：“刘掌柜也是生意人，将那杨姑娘讨了回去不也是为了开店挣钱嘛，不如从我这里支一笔银子当作刘老板的受惊和损失费同时将杨姑娘的账单还了，稳稳您的心，你看这样如何？”
“哈哈，这样子让我老刘如何收的下啊。”虽然看刘掌柜的样子是相当收的下。但这不妨碍两人的心照不宣。
如此轻易的得了好处，回去的路上刘掌柜心情大好，连带着对带自己去账房领银子的应客青年也顺眼了许多。
走在林府的大院里，刘掌柜东看看西看看啧啧赞叹林府的大气，看够了就打量身边的黑衣青年。不卑不吭的神态、站得直行的正的身子越发让刘掌柜有些喜欢。当然，更多是嫉妒。
当商人还就要不得这股清高气，和气生财。你冷冰冰的谁去搭理你呢。当然这不妨刘掌柜对此的喜爱。
“小哥，在这林府一年给你多少工钱？”
黑衣青年板着脸不说话，刘掌柜就腆着脸搭讪，岂料青年一甩脸冷冷道：“不该问别问。”
作为一个商人，百折不挠是基本素质，刘掌柜深谙此理，并不以青年脸色而怒，反而赔笑道：“好，不问就不问，那我问一点可以问总行了吧。”
边说着便快走几步，跟上黑衣青年，把一把碎银子塞到其手中，青年不动声色的掂了掂，分量不轻。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随你。”
“嘿嘿，谢谢小哥了，”刘掌柜先谢了一句，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家主人，现在为止有没有意中人呢？”
“不只平城，就算是青州府之内尚未有配得上我加小姐之人。”青年傲气非常，斜眼打量了一下刘掌柜，“你想打我家小姐主意？还是算了吧。”
“以我老刘这资质，怎么能配得上小姐呢，真是痴心妄想，”刘掌柜连忙举证清白，“那你家小姐身边那个黑衣男子是谁啊……”
……
这刘掌柜人不小，问题也不少，两人一问一答了一路，去了账房领了银子后刘老板又分了他不少，林絮给的也多。拿了好处的青年还是不卑不亢，态度却好了很多，把刘老板送到林府门口还有些依依惜别。
“林小弟，不用送了，”刘老板站在林府旁的道上与青年告别，“想不到和老弟一见如故。他日若途径老哥酒楼一定要上来咱哥俩痛饮一番！”
青年对这客套话并不感冒，还没说话蓦然转头，看向向着林府的来路。
刘老板一怔，与青年一起朝来路望去。
哒哒马蹄声响，两人一马合乘而来，走到近来才发现是林枫和杨莹欢。英姿飒爽、笑语嫣然，两人果真是一对。林枫看到林府门前的两人，但只当没见，昂首骑马而过。她怀中的杨莹欢目光全集中在身后的男子身上，对其他基本都是无视。
青年对此面无表情，只是在林枫骑马经过时略低身子，低头垂目表示尊敬；而刘掌柜就没那么从容了，紧紧盯在两人身上，双手不自觉握紧，其上青筋暴露，看得出怨恨之深。
来人骑马进入府中，刘掌柜的狰狞面容收了起来，含笑着准备对青年再说几句，却看到林絮身边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府前，一双闪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其中隐含的意思自己完全看不透，刘掌柜不禁打了个激灵。
青年看左一来了，立马一副冷淡神色，淡淡说了一句：“保重，不送。”就没话可说，等着刘掌柜离去。
刘掌柜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冲青年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目送刘老板走远，青年转身对左一微微点头道：“拜见大人。”
“他都问了什么？”左一面色不变，淡淡问道。
“防范意识很强，问的多且杂，但主要集中在少爷身上。”青年恭敬回道。
“图谋不轨，果非善类。”左一给刘老板下了定语，直视青年眼睛道，“你去找一些证据，做掉他。”
青年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可是，这些，”青年从怀中拿出刘老板给的所有好处，双手递上，“不知作何处置？”
此时左一已经转身欲走，闻言顿步道：“你觉着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除了被禁止的都是允许，除了被允许的都是禁止。奴才不需要太多思考，可你和我不一样，记住——”
“我们不是奴才！右一。”
左一离去，被称作右一的青年伫立许久，最后吧银子重新放入了怀中。
……
是夜，林府大部分都一片漆黑，只在房檐上、走廊中，隔五步有一盏灯笼照明。
“寂静冷清，住在这里想住在一座空城一样寂寞无助。”
日间问及对府上印象之时杨莹欢是这么评价的。
吓人是因为没人。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很少能看到有人的行踪。甚至连平常人家府宅中的丫鬟老妈子都没有，或者说，看不到。
偌大的林府，空旷的吓人。那些需要人打理的东西似乎都是在没人的时候去做。需要换洗的东西，只消出去一会儿就会换上新的。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守着，也会在某一刻突然发现已经换了。这点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静得恐怖，则是因为晚上的林府，太静了。根本没人出来走动。灯笼摇曳的光照耀着一座冰冷的府，光影变幻，总有黑暗照耀不到。杨莹欢在夜晚简直不敢出门，因为她怕碰到无处不在的黑暗。
对杨莹欢来说吓人恐怖的林府，于林枫则是惬意。毕竟这是他家，他闭着眼都直到那在哪。
行走在寂静的走廊上，他心情很好。杨莹欢说害怕这里，于是他就带着她骑马出城，玩了四分之一平城，约定明天再出去玩。
至于给杨莹欢找个事做？谁还管那些。林枫十几年前可是个纨绔。
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房间，刚欲进门他就发现里面有人。林枫登时警觉起来。出走多年，他当初的房间早已记不清，所以昨晚回来之后是随意寻了一处睡的。
能这么精确找到他的，必是自家人。而自家人中能擅自进自己房间待着的也只有一个人了。一念及此，他打开门，笑着对静坐在屋中桌旁的柳絮笑道：“哎呀，姐姐怎么不去睡觉到我这里来了？”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林絮语气冰冷，冷嘲热讽道，“我以为你会在杨姑娘哪里睡下呢！”
林枫还在笑，笑得却极不自然。自家姐姐向来不苟言笑，而这种偶尔的调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多过羞涩。
姐姐又生气了。
林枫赶忙走到林絮身后捶肩捏腿的献殷勤，却被林絮一起身打断。
“那个女扮男装的是朝廷兵部尚书陈自成的女儿，陈娟茹。她带着家族侍卫出来游玩得到了他爹的默许，目的不明。暗中有多股势力对其虎视眈眈，但没有率先动手的，既然她主动搭上了你，就不要放过。”
林絮说着自己探查而来的情报，同时也观察者林枫的反应，看林枫有些失神便一声把他喝醒。
“林枫！我要你把她抓住，攀上兵部尚书这条线！”
“……”林枫回神，默然半天，幽幽道，“是他们的任务还是老姐你的意思？”
“我的。”
“好，我会让陈娟茹爱上我的。”林枫嘴角绽放笑容，轻轻抱了抱自己姐姐，在她耳边闭目轻声道，“我相信我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