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坐下吧，济天，坐下来说吧。”常欢告饶的意图已非常明显。
“哼！你现在是出了名的原画师了，真正能够在动画界自立了。但你想过你应该感激谁吗？”
常欢的处境非常难堪，他把头压得更低，低头想着，想过数遍之后，突然觉得其实他是可以跨越雷池的，他握有一些东西，足以击退胡济天。
去年夏末，常欢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深圳，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只有着秋刀鱼形状刮痕的G-SHOCK腕表，竟会突如其来的出现眼前，让他终于得知事情的经过。约莫在半年前，他们又见面了，当胡济天带着出狱后的朱老师来到金玉动画就职时，他忧心了好几天，担心着当初他违背一切来到深圳，不知道胡济天原谅他了没有？
不久，他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和胡济天的交情已经产生变化，和之前最糟糕的情况相比，彼此的信任度无疑是稀薄了。重新认识胡济天之后，他对他人格上的看法有一部分也改变了，现在的胡济天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兴趣浓厚，这是以往他作梦也不曾想到过的。而他自认为并未改变，仍以相同强烈的热情去追寻艺术，以及石静瑶。
两人此刻已完全格格不入，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到底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常欢一直不敢主动揭开，因为讲实话只会为两人的情谊惹来更大灾难，以他的性格，这辈子也只有这件事情无法他让一吐为快。这件事情，让朱老师失去了大半年的自由，不用说也知道，胡济天因此承受到何等之大的精神压力，一旦公布来龙去脉必然会使他恼羞成怒，甚至更加激发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他别无选择了，必须消灭胡济天的气焰，把他逼退才行。
常欢慢慢地抬起头来，绕过被掀翻的小餐桌，坚定地问：“好了，你已经说了那么多，现在换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鹤卷被打伤的那一夜，你到哪里去了？”
胡济天转了过来，眼神产生异样，迅疾思考着常欢隐藏其后的含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单上之所以没有朱老师，并不是因为顾及到我的缘故吧，而是因为你自己并没有打算长久的去面对朱老师？”常欢停下脚步，眼神残忍：“告诉你吧，其实那件事我一清二楚得很，我早就知道打伤鹤卷的人并不是朱老师。”
这句话箭也似的从胡济天的头脑穿过，他仿佛感到一阵疼痛，紧咬牙关的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开。
“那天，在那么暗的环境下，朱老师的行动不可能那么快速，他又那么弱不禁风，根本没有机会。况且，鹤卷说他有一双好眼睛，我相信他一定会先认出人来的，如果朱老师真的敢动手，恐怕也只会被鹤卷制伏。”
“哼，这件事连朱老师自己都无法替自己辩解，这些只不过是你脑子里自己瞎拼凑出来的吧。”
“你难道不晓得朱老师的视力是有问题的吗？平时我绝不干那种揭人隐私的事，但现在我必须说出来，朱老师很早就得了青光眼，根本看不见视线两旁的东西。”常欢像侦讯犯人似的把两手绞缠起来：“记得朱老师和孙霞相撞的那一下子吗？我在草丛里找到了一瓶装有透明液体的塑料瓶子，外壳贴着一张写着适利达（Xalatan）的标签，我仔细看了说明文，才知道那是一种治疗青光眼的药物，这就是为什么朱老师的眼里老是会有那种奇异的光泽。”
“是吗？”胡济天的眼睛睁得老大，闪现一股怯弱。
“还有那瓶茅台酒，那天，我把酒送回去你家的时候，你母亲看起来很惊讶呢，她说真不好意思让我跑这一趟路，还问我怎么没在路上碰见你？结果，我母亲说你并没有到我家来。”
“够了，那么久的事，我不记得了。”
“你不承认也无妨，这件事情你想不到的，我来深圳不久就遇到一件怪事，与鹤卷的手表有关。”常欢很冷静的继续将胡济天逼到死角：“简单讲，我掌握到一个人，当时他看见你了，就是这么回事。”
谁？当时谁在那里？
胡济天面无血色，喘着大气，他已无从辩解。然而，他这样的表现反倒使常欢觉得两人的交情安全了，没有破裂之虞，并且意识到他自己正操纵着转机，掌握着一切，就要赢了。
“但是你放心，济天，事情过去了，我可以不要你的解释。”常欢的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尤其那件事情与我无关，没必要旧事重提。但我要郑重声明，我不是叛徒。现在你可以静下来想一想吗？跟我或跟任何人斗气都是没有用的，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名单的问题，如何解决呢？”
问题！问题！胡济天深远的眼眸已聚集阴霾，他的心灵如在薄冰上滑行，他的头脑小心翼翼回想着这种种的问题，始于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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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夏日上海。
夕阳已无踪影，却也不见月亮升上来。
常欢和胡济天两人身高约一米七五，即将毕业于一所设有动画科系的高校，一旦穿上同样带着汗湿的蓝色棉质短衫的校服，远远望去，若非常欢皮肤苍白，很难分辨谁是谁。他们和往常一样很晚、很自然的一起离开校门，朝向胡济天的居所走去，一路上不时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胡济天蓄着短短的小平头，体态较标准身材微胖一些，背部略微弯曲。在物资缺乏的八十年代，他几乎餐餐都能摄取到丰盛的肉类蛋白质，因为他的出身要比常欢更加高贵，他的家庭比一般人要更加上流。他圆圆的脸颊和鼻头时常受到毛囊皮脂腺炎的侵扰，但这种因青春伴随而来的不快，并非唯一能让他感到苦恼的事。现在的他忧容满面，那种苦恼又来了，他觉得自己像是永远落后队伍的人，整个人生就只剩下令人厌烦的激烈追赶。
今天这种痛苦，是在倒数第二堂的素描课结束时，碰倒软钉子之后才显现出来的。
“你下课的时候去找老师了？”常欢的双颊淌着汗水，表情和天上的云一样的淡然。
“嗯。”
“你好像不太对劲，出了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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