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些时候,晚饭过后,莉莉安陪华母外出散步,华新宇回了自己房间,他打开衣柜最角落的一个抽屉,拿出最底层的一个小盒子。
他拿着盒子回了客房,坐在床上看着小盒子迟疑了一会儿,才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个老式的手机,是他当年出国之前一直在用的手机,手机屏幕在他当年的盛怒之下已经摔碎了,他后来没再用过这个手机,但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他插上充电器,试着按了一下开机键,老式手机很耐摔,即使屏幕都已经摔得看不清了,但依然能使用。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像是穿越而来的旧时光,遥远、模糊,痛并快乐着。
他拿着手机出了门,找了一家手机修理的店面,但这个型号的手机早已被市场淘汰,根本没有合适的屏幕。他接着跑了好几家店,快到深夜的时候,总算在一家即将打烊的老修理店里,找到了合适的屏幕。好心的老板没有推掉这迟来的客人,依然耐心的给他换好了屏幕。
他一再道谢后从店里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开车,不知不觉竟已走了这么远,他便干脆慢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一边走着,一边打开手机,翻看里面的内容。相册里都是他和周思怡的照片,那时的像素很烂,照片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她的小脸却是那样清晰。她各种各样的笑,有淡淡的微笑,有阳光下放声大笑,有抿着嘴窃窃偷笑,还有偷袭得逞时那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全都被捕捉在相机里。
他一张一张的翻看这些照片,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
看完照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短信息,他打开周思怡最后发给他的那条短信,也是这部手机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他从头到尾的再看了一遍那条信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难受的感觉的依然不比当年少。他拿着手机的手渐渐握紧了,不知不觉的已经停下了脚步。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他在路边坐了一会儿,不停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慢慢的,才冷静下来。他再次拿起手机,往下翻看着其他的短息,里面保存着的,几乎都是他和周思怡的短信来往,大多数都是些很没营养的话,但他依然舍不得删掉,久而久之,手机里保存着的,都是与她相关的东西。
他随手打开其中一条信息,“新宇,今天太阳好暖和,快出来晒太阳,不要睡懒觉啦。”
他回想着当初看见这条短信时的心情,暖暖的,柔柔的,像是阳光已经照到了自己身上一样。他看着看着,心里突然一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仔细看看发件人姓名后面那行浅色的电话号码,因为那个位置很不明显,他以前从未注意过,再加上他在通讯录里存的名字是“思思”,因为周思怡说过,只有他才这么叫她,所以他也从没刻意记过她的电话号码。可是现在,他大脑里总有一个声音让他觉得很不对劲,他刚刚看最后一条短信的时候,余光扫过那个电话号码,隐隐记得是035结尾。他打开另外几条短信看了看,却都是020结尾。然后,他再次打开最后的那条短信,这次,他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个电话号码的尾数,是035,但姓名那栏显示的也是思思。
那些费解的谜团,渐渐清晰开来,为什么她再也不接他的电话,为什么他发的短信总也不回,为什么她会发那样的短信给他。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号码的那端,早已不是他的思思,而只是存了同样名字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就再明朗不过了,那段时间离他最近的人,只有母亲和赵琳。
他回想着那段时间的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话号码被换掉的呢?他竟一点也想不出来,对方做得那么隐秘,一切都天衣无缝,让他根本连怀疑都不曾怀疑过。所有,他才那么绝望的离开,那么迫切的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现在想想,这竟然是一个经过周密布置过的局,而设这个局的人,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从不曾动摇过的信任。
他将那年发生过的每个细节都回忆了一遍,自己喝醉酒,赵琳送自己回家的时候,偏偏赵琳就换了自己的衬衣,好巧不巧思思这时候就过来了。最先告诉自己思思和别人在一起的,是母亲。后来阻拦自己去找思思的,是赵琳求着自己去她家解释。再后来,父亲便逼着自己出差,等到回来的时候,便收到那条信息。赵琳、母亲和父亲,这所有的巧合都那么自然,让自己想都不想便配合他们演完了整场戏。
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思思肯定来找过自己,可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她肯定是找不到自己的,她的父亲不甘心女儿被欺负,便也找来家里,最后也是受尽屈辱。他总算明白,为何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见自己时,依然那么深刻的恨意,为何会避自己如蛇蝎,为何那么迫切的远离自己。
想通了其中的症结,他心里的震惊不是一点两点,他曾经的那些伤心愤怒,在现在看来竟像笑话一样,自己有什么资格伤心呢,自始至终,受伤害的都是别人,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家人。
他想起曾经雍容大度的母亲,他那么尊敬的父母,那么信任的家人,竟然这样利用他的信任,把他和最爱的女人分开,而且是从最恨的方式。是啊,若不是自己心里始终存着那么一丝不甘心,自己这辈子便再也不会与周思怡有任何交集,那自己真的会如他们期望的那样生活下去,并且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那样伤害过一个女人,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因为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楚。
眼睛模糊了,他眨眨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他抬起头,任由那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突然间觉得,这些年活着的那些日子,竟那么可笑。
他自嘲的笑了笑,干脆侧身躺在长椅上,闭了闭眼,却怎么也无法把眼泪忍回去,就像那段荒唐的误会,任由他如何后悔,都无法改变的发生了。
他在长椅上躺了很久,直到已经流不出眼泪,眼睛里干涸得疼痛起来,他依然没有起身。
直到莉莉安找过来,看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长椅上,莉莉安吓得不轻,“Henry,你怎么啦?打电话你也不接,家里也找不到你的人,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家里前后里外都没找着他的人,华母很是担心,她便自告奋勇出来这附近找找看,好在他在的这个长椅离家并不远,她没找多久便看见他了。
他缓慢的扭过头,“有事吗?”这才发现声音竟然是沙哑的。
莉莉安半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眼睛也红红的。”
他拉过她的手,起身坐起来,“风太大了,吹的。”他淡淡说道。
莉莉安半信半疑的在他旁边坐下,“Henry,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可以跟我说说啊。”
他慢慢站起身来,“我没事,回家吧。”说着便迈开步子朝家里走去。
莉莉安赶紧跟上去,他现在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心里此刻才真正开始不安起来,她微微蹙眉,没再追问,反而说道:“对了,我哥哥给回复了,说明天就坐飞机过来。”
他这才抬了抬眼,“哦,那就好,谢谢。”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他那个沉重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呢?她曾一度以为,他已经彻底遗忘那个过去了,可是现在看来,他从未真正放下。她想起那个病历本上的人,“周思怡。”她慢慢的念出这个名字,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Henry变得完全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她心想着自己必须要找个机会了解清楚,才能对症下药。这样想着,她便小跑过去跟上华新宇,并肩走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