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两日,待紫岚停了药后,终于不再整日昏迷,缥碧便与她商议,趁祭司还未回来,尽早离开南疆。
青玉也提前吩咐了侍女,随时安排她二人下山。
这日午时刚过,紫岚的精神也好了不少。缥碧便向青玉辞行。
青玉派人将她二人一直送出密林,送到月神殿,并且安排了马车。
缥碧道谢后,将紫岚扶上马车,自行驾着马车,沿着沧江一路北行。
一路上走走停停,紫岚的精神因奔波困顿不已。每日除了吃饭的时间,她一直在马车上休息。
这一日,她们刚出阳口关,紫岚精神尚好,便坐在马车车舆的另外一边。
“你进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缥碧牵着缰绳,一边说。
紫岚靠在车厢上,“我已经好多了,在里面闷了许多日,想出来透透气。”
缥碧“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阿碧姐姐,你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缥碧心中的好奇立刻被牵了起来,“我曾一度怀疑你的身份。”
“认为我只是上月教的弃子?”紫岚淡淡地说,只是言语中却透着渗人的悲凉,“我那时,的确与弃子无异。”
缥碧心中一凉。他们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成为弃子。弃子是没有理由存在的。
“那时,是祭司保了我一命。但离开了上月教,我的生死便再与上月教无关。”
“我记得,你是七年前被送入水云宫的。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岚闭上双眸,唇角微微弯起,“你之前见到的上月教教主,就是在七年前继任教主之位的。”
缥碧一惊,莫非是,“夺位之争?”她又想了想,“你那时候才十岁,怎么会......”怎么会卷入夺位之争?
那时候的珈月圣女应该更小。一个幼童,怎么会有如此野心与手段?
“那时候,圣女珈月,联合教中三大长老,将教主冰璃从玉座上拉了下来,并且打入'深渊之井'。教中一干人等,凡有不服者,杀。”
缥碧皱着眉,“长老?我们这次去,并未见到什么长老啊!”
“我想,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罢。”
“前教主与这代教主不是同胞吗?”
缥碧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不想换来的竟然是沉默。她勒住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紫岚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姐姐你如此聪慧,难道你猜不出?”
缥碧将所有的事重新整理了一遍,“原本我有过大胆的猜测,但上月教除了祭司,没有一个人认识你。这是为什么?”
“我们在踏进灵绝山的那一刻起,祭司就在我身上设下了一层障眼法。除了你,别人看到的都是我作为‘九灵’的那张脸。多可笑,“紫岚似喜似悲地一笑,”我原打算顶着这张脸,去见那些以为我已经死在‘深渊之井’的人,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反应。“
到了此刻,缥碧才确认紫岚的真实身份。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被从小养育她的长者抛弃,幼年开始便流落他乡,后又被人利用,与心爱的人只是咫尺的距离,却已经隔了生与死。从一个身份,到另一个身份,而她这段人生才刚开始,却能一眼望到尽头,永远行走在黑暗里。
缥碧心中不忍,她向紫岚的方向移了移,揽过紫岚消瘦的肩靠在自己肩上。
似乎埋藏在心底的孤寂一下有了破口,被缥碧身上暖暖的味道所诱惑,紫岚眼眶中的泪禁不住流了出来,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在这片没有人烟的沙漠里显得格外凄婉、悲凉。
缥碧也渐渐湿了眼。她抬头望向远处苍蓝的天空。在这片连云都不愿意逗留的地方,除了黄沙与眼泪,什么都没有了。
她从车厢摸到一件披风,轻轻给紫岚披上,”慢慢冷了,你先披上。“
紫岚红肿着双眼,乖巧地任由缥碧给她把披风系好,然后重新靠在缥碧的肩上,”阿碧姐姐,这世上没有谁比你对我更好了。“轻嗅着缥碧身上的味道,安心地闭上眼。
缥碧温柔地给她把额角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你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就是你姐姐。“
”嗯,姐姐。“紫岚轻柔地应了一声。随后渐渐陷入了沉睡。
缥碧将她轻移到马车车厢内。好在上月教的人考虑周到,车厢底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摊子,否则这一路上会折腾得够呛。她解下紫岚的披风,让紫岚躺到地毯上,又给她脱去叫上的鞋,拉过小几上的被子,给紫岚盖上。
将紫岚安置好后,她退了出去,将帷幔拉上,继续驾着马车前行。
这一路上只有她一人,沙漠寂静,静到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今年才二十岁,在中原她这样的却已经算老姑娘了。隐藏她身份的地方在中原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青楼。她身为水云宫的火护法,职责是暗杀与。由身为云护法的葬心负责刺探情报,再将刺杀的名单交由她,然后根据情报计划暗杀。只是,她身为女子,很多时候行动都极为不便,要想在中原长期隐匿下去,她就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所以,青楼是她最好的掩护。而且青楼也是一处极好获悉情报的地方,所以她身处的地方也是水云宫的一处情报枢纽站,由此她也间接接受了中原的部分情报刺探之事。
只是,这其中是有她的私心的。她知道宫主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加以阻止。
她手底下的人在私下都说她看似温柔,实则心如寒刃,又冷又利。不,说她根本就没有心,只是宫主手中的一把剑,一个傀儡。她的这双手也的确是沾染了鲜血,只是现在能够让她亲自动手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一直在好好呵护这双手,不仅是因为隐藏自己,更是因为她心中的一丝贪念。
是啊,即使是她这样的刽子手,心中也有着常人的情感。是啊,只要还是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贪念呢?然而,那念想又是那样的无力。她惊讶地感觉到脸上一片干涩,流出来的眼泪被过往的风吹得毫无痕迹,只遗流下一丝刺痛。
猛然间,她看见在距离她十余丈的地方矗立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
此时沙漠已经进入夜晚。只是仿佛这黑夜都无法掩盖其光华。拥有如此仙姿的,除了月前看到的雪释祭司,她想不到还有何人。
“我将她送至水云宫,却不是叫你们如此伤害她。如今还想轻易地带她离开,岂非笑话。”他只扬了一下手指,两匹正奔驰的骏马顷刻间便僵立于原地,甚至扬起的马蹄还未落下。
缥碧一个踉跄,自马车上飞跃而出。她反应也够快,立即取自袖中长绸,卷起一方尘土,借风尘之力缓减下落之势。回翻两圈后落于马车边,覆手将即将倾滚出车的紫岚挽住,使她靠在自己肩上。然而巨大的撞击力使她装上马车车辕,心口一股腥甜即将涌出,却被她强行压入喉内。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雪释一脸复杂地看着此刻苍白着面容的缥碧。“昭月如何会救她?你太天真了。”
缥碧闻言,心中那点期希也被粉碎,却仍不松口,“你们将她送至水云宫,必定是知晓,水云宫从无特例。‘幽寂之地’如何,怕是连祭司你也想象不到。你们又何曾善待她?”
在听到“幽寂之地”时,雪释心中一紧。
传闻,水云宫能如此迅速崛起,甚至有与巴蜀的上月教形成鼎足之势,完全在于这幽寂之地。然而里面到底如何,却是无人知晓。幽寂之地还有一个别名,叫“修罗墓”。“修罗”取自于西方的一个教,有“恶”之意。中原人因受该教的影响,将神秘、诡异的幽寂之地便称为“修罗墓”。他曾感知她的命悬于一线,但因着自始至终没有消失,是故他没有插足干涉。恐怕那便是她身处幽寂之地之时吧!想着眼前正处于昏睡的女子的曾经,从冰璃到紫岚,从紫岚到九灵,她一直都以别人所给的身份生活着。他明明知道结局,明明可以改变她的命运,让她在他的膝下渐渐老去,一生平静欢愉。可他却什么都没做,任之尝尽颠沛人世与被抛弃之苦。
“我不过能看透星辰的轨迹而已。我亦层尝试去改变它。但,面对强大的自然之力,我也最终发现我的狂妄。它给予了我最大的打击,使我与她一次又一次在命运的洪流中擦肩而过。我是个连时间都背弃了的人,”上月教祭司平静地将手掌展开,光滑如玉,没有丝毫瑕疵。缥碧抬眼仔细去看那只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宛如谪仙般的人,
“你竟然不是人。”
“人?”雪释嗤笑了一声,“我若遵循‘人’的命运,我又如何能一次又一次遇见我想遇见的人?”
“为何同我说这些?”
“啊,”雪释按了按眉心,“今日的话的确多了些。你不过当作他人的事,一听而过罢了。”
“我不好奇他人的命运。我知道你也不会告知我有关我的命运。”
“但我可以告诉你,若你执意带她回水云宫,两星相遇,必有一陨。”雪释将视线投向马车上的女子。
“两星?”
“水云宫少宫主。”
缥碧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