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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脱罪成官

“逍遥哥哥……”绑在锁妖剑柱上,现了蛇身原型的赵灵儿望着剑柱下的李逍遥和林月如轻轻喃道,眼角珠光鳞鳞。

“是灵儿,是灵儿!”李逍遥高兴的不禁哭起来,终于见到灵儿了。

“仙灵仙岛藏仙踪,翩翩少年把仙求。仙宫仙女不相识,错把牛郎当情郎……”灵儿流着泪慢慢吟道,李逍遥立刻懊恼无比,自己怎会忘了与灵儿相识之地,他跑向剑柱,想要去解释,想要求灵儿谅解,可是灵儿随着剑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连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李逍遥茫茫然往前走,一个大浪盖头打来,李逍遥不禁低头想要护住头眼,可是大浪却似乎没有砸下来,李逍遥再抬眼看时,周围一片泽国,房屋被淹没,远处传来一身撕心裂肺的哭喊,人的尸体顺着水流漂过李逍遥的眼前。

再一看,一个巨大的九首青绿蛇怪矗立在水泊中,而那居中的一首,正是被自己打败后怒而以血复活水魔兽,并与水魔兽合体的拜月教主。李逍遥拼尽力量,可真气已经耗尽,无法再施酒神,阿奴也被大水冲到了远处。正在李逍遥大急,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山崖上亮起一道温暖的光,光芒笼罩下的人正是灵儿。她产女后尚未完全复原,刚才又受了伤,嘴角流出了血丝,此刻拼尽了全力,右手倚持着天蛇杖勉强站起,施展最后咒术,那光便从天蛇杖上缠绕的玉蛇身上发出,照亮了阴云密布的天空。

李逍遥知道灵儿要学其母巫后,与水魔兽同归于尽,他拼命跑向灵儿想要阻止,眼看便要抓到灵儿被真气吹起的圣灵披风,灵儿却轻轻一跃,飞身而起……

“灵儿!”李逍遥大声喊叫着,坐了起来,左手向前平举着,五指成爪仿佛要去抓什么,右手成拳,似乎手中还握着长剑一般。定睛一看,眼前却是一面从未见过的墙壁,好像整块大石雕成,上面浮雕着黄帝斩首刑天的故事。周围没有敌人,也没有灵儿。

李逍遥放下用力去抓什么而有些僵痛的左臂,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张矮屏石床之上,床上铺一席,不知何物织成,摸上去似是某种兽毛,席上水淋淋的,却是李逍遥自己的汗了,方才种种相聚喜别离恨,终不过南柯一梦。

这间屋子不大,屋内仅有一床一矮桌一矮方几,床尾还放着个空便盆,倒也无甚异样事物,只是桌子之矮有些让李逍遥意外,若坐在椅上,这桌面便只够到人膝盖,使用起来岂非不便?要不是桌上摆着一装满水的双耳青铜水瓶,李逍遥必会以为这是张宽大条凳了。地上还有一个矮几,比之那桌更矮,四方四正,宽不逾肘半,李逍遥突然想起,曾在一些极封闭的南方山村,见过此类陈设,那矮几乃是给人跪坐之用,据言千年之前,汉人并无椅子可做,乃是跪坐枰上,那枰便是这矮几了,而跪坐所需桌子自然也不可太高。想明这一环,李逍遥也才发现,那铜瓶也不是现今样式,大抵也是千年前的造型了吧,只是东西看着光亮润黄,显然是新造不久,不知这窄室主人是谁,一切都仿古风。另一面墙上有呈田字的四扇小窗,窗口甚窄,仅二掌见方,李逍遥坐在床上,看不到窗外光景,便想下床,便是这一扭身,胸口传来猛烈刺痛,又刺得李逍遥一身冷汗,这才想起自己昏倒之前被人重创,胸骨断了不少,此时骨头似乎已被什么人接好,但是伤还未愈。如今****着上身,下身便只穿条亵裤,自己的衣服则摆在床头。

李逍遥暗自奇怪是谁救了自己还帮自己治伤,石室的门随着一阵厚重咯吱声打开了,显是石门沉重,那门轴负担不轻。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李逍遥一看,来人正是蜀山师祖,剑神支伯,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支伯来到李逍遥床边,说道:“你醒来了?”口吻淡漠,仿佛陌生人般。

“谢师祖挂怀。”李逍遥扭身面对着支伯,这一下又牵动伤口,疼的李逍遥嘴角一抽。

支伯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你今天好好准备下,把伤治一下,明天开始接受问话,务必以实相答,不可隐瞒。”

“问话?”李逍遥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

支伯转身走向石门,在石门前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说道:“这里是天庭武德司,你现在是天庭嫌犯。”说完便跨出门去,门外一个天兵身影晃过,关上了石门。

“原来这是牢房吗……”李逍遥自言自语道,他却不知武德司并无牢房,这些房间乃是审问有嫌疑的天庭官员时,那些嫌疑官员所住的地方,因李逍遥受了重伤需要治疗,同时支伯力陈李逍遥并无悖逆之心,韦天这才同意让李逍遥住在这里,若是寻常大牢,以李逍遥伤之重,此时便是死在牢中也不无可能。

李逍遥心道多想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也不去猜测明日谁人问话,问些什么,只是盘腿运气,只是不知为何,真气总难凝聚起来,于是运得些许真气,便暗施元灵归心术于自身治疗伤口。用功了约摸个把时辰,窗外透进的光变得昏黄了,李逍遥这才睁开眼,虽则距离痊愈还远,但总算止了痛,行走无碍了。于是走下床来,先蹑手蹑脚走到石门前,用手去推那门,果然纹丝不动,心下这才确定自己真是被关押起来了。虽然之前已经确定了九分,可这一下终还是有些不快,又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却又被一堵石墙把视野堵了个严严实实,便连墙有多高多宽也看不出来。李逍遥大感无趣,便走到石桌前,盘腿坐在那实则叫枰的矮几上,打开食盒来看,里面两大碗米饭,一碟酱牛肉,一碟颇棱(即菠菜)还有一壶酒。李逍遥心说这当了犯人吃的倒是不坏,他本已昏睡了数日,此刻真气耗竭,正耐不住饿,拾起筷子便吃了个盘光碗净。吃喝舒爽了,便又上床去运功,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漆黑,于是倒头便睡。

这一夜不再做梦,心魔也没来打扰,想是身体大伤之后疲劳已极,睡的倒是踏实,直到有人推开石门发出吱呀声,李逍遥才被吵醒,只觉伤口又恢复了几分,体内真气也不似昨日那般空空荡荡。四个天兵提着玄铁枷锁走近室内,对他道:“韦将军有请。”话说的似乎客气,眼神却极为戒备的盯着李逍遥,也是李逍遥三番五次出手伤及天兵,让他们也甚为忌惮。

李逍遥倒是配合,穿上衣服,乖乖让天兵套上枷锁,心想:“我本就没有多少真气,何必还要这咒术枷锁来枷我?是了,这里既是牢房,想来也如那枷锁一般有阻碍真气运转的咒法,一出这牢房,咒法便不灵了,是以要让我套上枷锁,怕我运起真气逃走。”

走出石门,李逍遥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乃是个长条状院落,门对门的两排一模一样的石屋排了足有二十余间,围绕着院落的是一围二丈高墙,想来其他石屋的窗户便也如自己这间一般,都是面对着这围墙的,这样别说不同石室的人无法互相交流,便是想看看进到院里的人都不得,全然失去了交流的可能。院落地面铺着卵石,两排石屋中间一条石板路,正通院门,四个天兵押着李逍遥走到门前,还需和带着数名天兵把守在院门的一阵尉通报获准才可穿过,这一套手续,却又极似大牢安排了。

走出院门,李逍遥这才第一次亲眼看清了天界,无数悬空飞岛大小各异,高低参次,之间云桥相接,大岛足有数里方圆,最小者便只站人也难,众空岛之下,白茫茫一片云雾。悬空岛上或楼阁密布,或花草树木,乍看亦是有市集有住宅,样式倒也和当今人间差不离,并非古代模样,只是间或有那么几十个岛上,突兀的耸着一片仿汉风古建筑。李逍遥所在这一石屋小院,便自占一狭长小岛,小岛仅一条云桥接到下方大岛上,大岛上也是一片青瓦白墙红柱的仿汉朝建筑,自然便是武德司衙门所在了。这武德司衙门外乃是一四方院落,外圈是二层高的廊阁,可通人,其上层边有扶栏,在大门两边和廊阁四角处各有一座四层塔楼,这廊阁塔楼便似城墙般,将其他建筑围在其中,里面大小数十间房屋。李逍遥心想:“那其他数十仿古建筑,大概也是各类不同衙门之所在吧,这天界之上,衙门倒比人间还多。”。正北远处,云雾隐约中有一绝大空岛携一众大小岛高高凌驾,便如一巨汉俯视着宛如孩童的街市,不知又是一片什么地方。距离虽远,映于眼中却居然不比近处这数百空岛组成的街市更小,只是云罩雾遮看不清究竟多远,便也不知其大究竟几何。

还未及细看,天兵已经押着李逍遥走下云桥,从后门进了武德司大院,院内静悄悄的,偶有人从一个门出现又从另一个门消失,没有响动,连低语声也听不见,只是每一扇窗户后面似乎都有几道眼光通过窗缝望向了李逍遥一行。

三拐两绕,天兵终于带着李逍遥来到一间屋内,这屋有两扇门,一面小小的窗户却开在高处,即使伸手也难触及,因为室内有些昏暗,故而又点着一盏油灯。屋子当中放着一张长桌,看桌脚似是和地面长在一起,长桌一端有一把椅子,也被固定在地面之上,隔着长桌的另一端有两把椅子,却是普通样式了。天兵要求李逍遥去坐在那固定在地面的椅子上,然后两人站在李逍遥身后,另外两人守在了李逍遥进来的门外。

等待了半柱香时间,小屋的另一扇门打开,两个阴沉着脸,身着青绿官袍头戴乌纱幞头,手下夹着一叠案卷的人走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衣着也较华丽些,似比后面一人官职更高些,他进门后一语不发,只是挥挥手,李逍遥身后的天兵便为李逍遥取下枷锁,带着出了屋子。李逍遥虽觉得肩头一轻,可是真气依旧聚不起来,想必这间屋子便也和石室一样施了咒术。那两人坐在长桌另一端,也不理李逍遥,先是哗啦啦翻阅案卷,后又窃窃私语,不时用余光在李逍遥身上打量,倒惹得李逍遥好不耐烦。

有过了好一阵,官较大的一人才咳了一声,道:“为什么来这,你自己清楚吧。”

李逍遥有意显得恭敬,便低头回道:“小人拿走了天庭禁书,半月之前书早已交由师祖带回天界了。”

“听你意思,这盗窃之罪,还了便能翻过去么。”

“小人皇宫盗书,确有违律法,只是想来此也是大宋朝廷的活,何以劳动诸位大人屈尊?”

“你盗读天庭禁书,如何无干天庭之事?”

“可是请问大人,这禁书之说又有何律法可依?”

“这无需你来操心,还是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照我大宋《刑统》,偷盗者杖责流放,在下认罪,自当任大人处置,绝无多言。”

“说的轻巧,你以为你的罪过,能靠这区区盗窃一笔勾销么?”

“小人无知,请大人明示。”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李逍遥有点纳闷,自己除了盗书这一桩,哪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道:“在下细细想来,却不知还有何事忤逆天意,还请大人教训。”

那官往后一仰,斜靠在椅背之上说道:“好生油滑,既然问你,便是我们已经知道,你自己招来,或能换个从轻发落,若是我们给你指出,你道有什么好结果么?”

李逍遥大感奇怪,又细细回忆了一番,想起当年之事:“莫不是十几年前毁去锁妖塔之事?”

“冥顽不化,谁问你十几年前的陈年旧账了,就说你最近干下的好事!”那官语气中带了些许怒意。

“最近之事?请恕小人健忘,着实不知大人所指何事。”

“哼!你前前后后打伤数百天庭差人,难道这便全忘了吗!”另一个官员一拍桌子,喝道。

“大人息怒,这却有缘由在其中,在那皇宫时,小人并不认识天兵天将,只道是什么妖怪,后来随师祖回天庭时遇一女子,她出手伤人,小人却并不认识,此事当时在场之人均可证明。后来丰都夜遇天兵,只是小女在,小人为护小女不得不出手。”但是和温瞳龙溟一起伤天将救穹武这一节,李逍遥猜测对方应当不知,故而未提,否则主动出手,必然无从辩解。

“好个奸猾的小子,居然匿了大罪不说,却把这些模棱两可的来打发我们。”那大官脸愈发阴沉了下来。

“不是这些,那还有什么?”李逍遥确然大惑不解了。

“既然不是这些必然还有那些。”

李逍遥也有点火了:“什么这些那些的,二位大人能否明白说话。”

“就说第一次的事,没问你别的!”

“在下已经说了皇宫之事。”

“贼子胆子不小,不用点刑看来你是不知道厉害!”小官怒吼着站起身来,却被旁边大官举手拦住了。

“天庭着人去蜀山融雪造湖,以利众生,你却指使蜀山派众人横加拦阻,更出手将天庭所差火灵神兽打成重伤,你可有话辩解?”

李逍遥这下十足震惊了:“什么融雪造湖,那妖怪导致蜀山酷热,草木枯亡,生灵涂炭,蜀山弟子偶遇后问其缘故,它不言不语便攻打过来,我们这才动武拦阻,你们怎可颠倒是非?”

“你且说来看看。”

李逍遥便将前后一一陈述,直说了小半个时辰,他一边说,那小官便在案卷上急急抄录。

“如你所说,此事起因,乃是火灵兽导致异象,并攻打蜀山引起了?”

“正是如此,绝非蜀山有意加害。”

“你说它攻打蜀山,那我且问你,你蜀山可损了一个建筑,坏了一条桥梁?”

“没有,那妖怪还未踏进蜀山便被我打败,自然损不了蜀山建筑。”

“如你所言,在你到来前,火灵兽已和你蜀山诸人打斗多时,是也不是?”

“正是。”

“蜀山众人摆出三十六天罡剑阵却完全奈何不得火灵兽,是也不是?”

“是。”

“那火灵兽与你打斗良久才略输一招,是也不是?”

“不错。”

“还来弄假,火灵兽只略逊于你,那剑阵既无用处,火灵兽要攻打蜀山,蜀山其他人如何可以挡得那么久,打斗多时居然连蜀山山门都不曾踏进!”

想起草谷当日所言这妖怪奇异表现,李逍遥一身冷汗,呐呐道:“它自己不进,在下又从何知道缘由,但从仙竹林直到蜀山山门总是冲着蜀山而来吧……”

不等他说完,那大官便打断他:“那火灵兽要攻打蜀山,自该谨言慎语,不被人识破身份,如何当着你蜀山弟子时一言不发,被你打败后却又说话还泄露来历?”

“这……这……在下不知。”李逍遥心急之下想要想出个缘由来,一时之间又如何能想的清楚?

“你蜀山众人围斗火灵兽,伤不得分毫,功力差距之大显而易见,何以却又没有一个被火灵兽杀死或重伤之人,皆只是轻伤?”

“不知道。”

“分明便是你为洗脱罪名,巧言污蔑天差!”

“我没有,火灵兽造成蜀山大署,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一查就清楚了。”

“岂等你说,我们早已下界问过蜀山周围人家,没人见得什么酷热异常。”

“蜀山外当然没有,但蜀山数百弟子人人亲见,一问便知!”

“你蜀山人士同枝连气,互相串供又有何难?”

“那蜀山脚下仙竹林烧毁大半,至今残迹犹在,总不是我虚言!”

“你蜀山道法中,同样有那水火之法,更有指你蜀山女长老下山纵火之事,如何便能赖给火灵兽了?再说即便是火灵兽所为,也是因与你等打斗,无意点燃林木,如何便能归罪与它?”女长老便是指草谷了,李逍遥万万没想到,草谷为了制止林火,采取罡斩的办法,以火止火,如今却成了他人陷害的由头。

“那我蜀山弟子去问那火灵兽,它何故一言不发,只是动武?”

“火灵兽一言不发,却又有何证据,是你亲眼所见吗?”

“这……乃是蜀山弟子和一尘长老所言。”

“你如何认定他们所言不虚?”

“一尘乃蜀山德律长老,又岂会骗我们?”

“你李逍遥乃蜀山掌门,却盗抢禁书,结交妖类,又如何解释了?”

李逍遥无话可说,对方论说堪称完美,种种因果,连李逍遥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蜀山派错在先了,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番感觉,就好像九冰窟修行时心魔搅扰的感觉。想到心魔,李逍遥突然灵犀一动:“大人说那火灵兽受天庭差遣,为融雪造湖而抵蜀山,蜀山雪峰俱在高处,那火灵兽何以逾月来都待在山下不去上山?既要造湖,那所挖湖坑又在何处?谁人指派,手令何在?蜀山气候温暖,并不缺水,何必非要在蜀山境内另外造湖?所谓以利众生,蜀山又无多少人烟,所利者何在?”连珠炮般一股脑问将出去,李逍遥直觉得胸臆直出一口浊气,倒是对面大小两官面面相觑,脸上神色煞是怪异,似乎从未预料到自己反而会被逼问。

“咳、咳……”两人俯首窃窃私语一阵,那大官又咳了两下,说道:“嗯,如你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本案还需着人继续搜集证物,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来人——”这最后一声,却不是对着李逍遥了,门外四名天兵应声而入,依旧给李逍遥枷锁戴上,原路回到了石室。

这一上午李逍遥也说的口干舌燥,一取下枷锁,便举起铜壶将壶中清水喝了大半,嘴巴一抹躺回了床上,回忆着这一上午之事,自己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被人讯问,只是这回对方审讯之厉害,远非当年扬州那被女飞贼耍的团团转的县太爷可比了。想起在扬州往事,便又想到身在苏州林家堡的林月如这些年再次病重,身子虚弱非常,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清醒,但便是醒来也只能卧床,那九转还魂珠虽能还魂,却挡不住本已被锁妖塔残骸砸的支离破碎的肉身情况恶化,原本靠傀儡虫勉强维持,这两年傀儡虫效用减退,自己每次去探望,眼见得月如病势愈沉,不论草谷还是圣姑,仅能凭借灵药暂时续命,却再无良法治愈,只怕再有两三年……

胡思乱想间,石室的门又被打开,支伯又来给李逍遥送饭了。李逍遥将审讯之事一一讲述,支伯脸上先是凝重,而后慢慢舒缓开来,点头道:“果是凶险非常,亏得你机灵,想到那融雪造湖之说有异,否则此刻只怕已被定罪了。我也奇怪,天庭韦将军和你所说大不相同,本来我怀疑有什么误会,如今看来,倒似有人蓄意陷害。”二人正想探究此事,一个天兵跑到石室门口,大声说道:“今日起不得探访嫌犯李逍遥,快出来。”

李逍遥心头一紧,滑过一丝疑虑,支伯转身去问那天兵:“为何不可探访?”

那天兵达到:“上面命令,我怎知道原因,总之快快出去吧。”

支伯无可奈何,只得对李逍遥说道:“此事关键我也知道了,你便好好养息,我在外自会周旋。”随着那天兵走了出去,石门咣当一声再次关闭。

李逍遥目送支伯离去,倒是为师祖听了原委后不似昨天那样冷淡有些高兴,只是听得天兵说不许探望,心下有些愤慨,他纵是修道之人,心下也不免骂了一句。不过愤慨得一阵,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吃饭要紧,这一顿有四个炊饼一只炉焙鸡一碟蒸元修菜以及一瓦罐清汤,这元修菜本是SC菜色,因文豪苏东坡爱吃,其友人巢元修变送种子于苏东坡,苏东坡感念下命名其为元修菜,因而如今天下都如此称呼,在天界还能吃到蜀地风味,李逍遥倒也小小惊喜了一番。

吃完无事可作,便又回床上打坐运功疗伤,到得晚上,却是一个天兵来送饭,李逍遥本想牢饭势必差于支伯所送,却不料支伯送来不过一荤一素,这牢饭却有二两缹猪肉,一条蒸鲥鱼,一碟茭白,还有一罐鸡汤和一小碟开胃的辣萝卜,且料理颇细致,比之支伯送来饭菜高出何止一筹,便连米饭也比支伯昨日送来的更香软的多。李逍遥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大快朵颐。其实这些石室所关只是有嫌疑之官员,并非业已定罪,常常有人因各种各样的因素无罪而出,武德司不想得罪这些人,因此在此处时一切待遇只是略比他们在自家衙门为低,便有了疾病也有武德司专门医官照料,李逍遥正好跟着占了便宜。

第二日,李逍遥又被叫去审讯,还是那些事情,也说不出个什么新意来,第三日也是如此,到了第四日,却换了两人继续问话,可依旧无有进展。倒是李逍遥渐渐痊愈,每日好饭好菜,多睡少思,脸色反而越来越红润了。就这么直弄了十日多,这一日李逍遥来到那问话的小房间,送他进屋的两个天兵却不出去,只是站在后面,紧接着从另一扇门进来的却不是往日的两个问话的官员。当先进来一个阵尉,啪的一声立在门边,随后一人,一身紫衣襕衫,腰上挂着个翠玉的鱼带,粉面细眼,倒像个京城的有钱儒商,不过李逍遥注意到此人双手虽则皮肤娇嫩,但指节粗大,必是早年练过的人物,其步伐沉而不慢,显然一身本领不低。这儒商模样的人走进来便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一端,随后又进来一人,却是个长相白净的少年,穿着一身鹅黄对襟衫,站在那儒商身后,似是那儒商下人一般。最后进来一人,李逍遥却最是熟悉不过,便是剑神支伯,支伯也不敢与那人同坐,只是站在一边。

大约是见人到齐了,那儒商样人物朝那阵尉点头示意,阵尉应道:“是。”便转向李逍遥,拿出一张公文样的东西念到:“李逍遥冲撞天使一案,经查理据不足,尚待调查,盗书一案主动认罪,其情可勉,念修为不易,思玉帝仁慈,特许李逍遥戴罪立功,入武德司缉虎营为兵,为期一年。”说罢收起公文。李逍遥身后两名天兵立刻走上,为李逍遥卸下枷锁。李逍遥还没搞明白这突然间是怎么回事,支伯板着脸训道:“今后你便在武德司服役抵罪,还不赶快谢过韦天将军!”说完下巴朝着那儒商样人微微一指,意思这便是韦天将军了。

李逍遥赶紧抱拳行李:“韦将军明察秋毫,这番恩德小人无以为报,但为将军效犬马之劳。”李逍遥其实还未搞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师祖要他道谢,他便行礼说些套话便了。

韦天轻轻一笑,摆摆手道:“嗯,罢啦,以后在武德司,好好发挥你那一身本事吧。”站起身来,转而对支伯道,“那么支伯兄,今日你便领他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就回来入职吧,张阵尉,此人分与你管,你就辛苦一下吧。”说罢姗姗走出门去,那黄衣少年也跟着出去了。

支伯和那阵尉恭恭敬敬向二人行礼,直到韦天二人消失在视野,才直起身来,各自仿佛卸下重担般,小屋内气氛立刻轻松了起来。支伯走到李逍遥身前,拉着他的臂膀道:“总算没事了,咱们先和张阵尉一起去沐浴一番,再好好吃顿饭。”李逍遥听得支伯口气愉快,也被感染的高兴起来,那张阵尉白捡一顿洗浴和美餐,自然也是乐意。

三人走出武德司大院,那张阵尉听得李逍遥这是第一次来到天界,便主动要为李逍遥做向导,言道:“这钧天城,乃是天界首府,天庭大员自不必说,就是各色名人雅士,富贵人家,只怕也有近半居于此处。”又指着远处李逍遥之前所见那绝大空岛,道,“你看远处那片云中岛,便是天庭所在,光天庭本身,便占了半个钧天城,四帝和禁军便在那里面。”又东一指西一比的为李逍遥解说这是东市那是西市,这是太学府那叫仙梨园,一路行走一路解说。

走到西市头,见到一二层楼,门上挂着个铜壶,匾上写着“浴室院”,支伯道:“就是这了,钧天有名的汤池。”三人进去,支伯付了汤钱,又叫了三个揩背人,李逍遥半月来未曾好好洗过,那揩背人也颇下一番功夫,总算把李逍遥擦的干净清爽。走出浴室院,支伯一打量李逍遥,见李逍遥身上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四处露肉,便提议去为李逍遥买几身衣衫。张阵尉却道:“那倒不必多买,到得营内,自有公发的穿,其他衣衫平时也不大穿得,如今只买一身便服是了。”于是便在西市又买下一身紫衫与李逍遥换上,一番收拾下来,已过午时。见时间渐晚,三人便就近来到一家悦宾楼上吃饭,鱼肉豆腐齐上,四五样菜一坛老酒,且吃且谈。说道李逍遥目前还是戴罪之身,虽已划入武德司效劳,却还需时时有人盯着,这活便落在了张阵尉身上。

李逍遥问道:“请教阵尉,这缉虎营,都是做些什么的?”

那张阵尉说道:“这武德司,平时主要追查那贪赃官员或悖逆之徒,只是成神者,多有神力,被查时往往恃武抗拒,此时便需要咱们缉虎营出马,为天界清扫败类。”

“这神仙也会有贪赃悖逆之徒吗?”

“如何不会有?这百年来,正是天界剧变之时,许多新事物一股脑涌入天界,神也是肉体,也有凡心,稍微把持不住,便会犯错,有些人更是纵欲张狂,变得不逊妖魔,若不清除,天庭还有何脸面自居正义?”

“那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轻者丢官去职,重者神形俱灭,武德司会依据天条和证据,酌情判断。”

李逍遥听得是真切,精神为之一振:“哦,那敢情好,在缉虎营,又能报答诸位恩义,又能为民除害!以后还要多请张阵尉指教!”

张阵尉抓着李逍遥的手,满面热切之色:“诶!不敢不敢,你我一同进步,上报天恩,下达民愿。”

李逍遥本以为天界之人会讳言恶神邪仙之类,不料这张阵尉据实以告,显然天庭早已知道神仙亦非尽善,早早就组织了武德司来惩奸除恶,看护民生,之前对天庭一肚子怨气便去了大半,只是禁书一节,还是不能理解,此时和这张阵尉未熟,还不敢多问。

三人酒足饭饱,已是申时了,张阵尉便说要带李逍遥回营报到,支伯则说要回去阳天府家中,三人便结了饭钱,走出悦宾楼,正要道别,支伯拉着李逍遥,对着张阵尉满面堆笑道:“张阵尉,我们爷孙俩借几步说个私密话儿,还望行个方便。”张阵尉想他二人本是同门,自然有些不足为外人所知之事,道:“无妨,莫离开太远便是。”,支伯出现在李逍遥面前时,总是形象庄重仙风道骨的师祖模样,今天干了一堆这逢迎客套的事,全似人间百姓见了县官的样子一般,李逍遥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心道便在这天庭,也免不得俗,官民之间果然还是如此。

支伯拱手道谢,拉着李逍遥走远数丈,虽然和张阵尉互相都能看见,但说话却不会教对方听到,低声说道:“你即得无事,便是万幸,今后好好为天庭效力,亦不枉蜀山之名。我住在阳天府西郊,若得空便来一聚。”李逍遥再次谢过支伯。支伯又挨近李逍遥耳语道:“此次乃是我托昔日友人为你说话,这才让你脱出,那人名曰孟增,是颇有名望的天界富商,就住在钧天城西郊,旧时曾受我恩惠,故而帮忙,你得空时,务必亲去他府上道谢。”又嘱咐再三,要李逍遥万不可缺了礼数,说罢和张李二人道别,自回家去了。李逍遥跟着张阵尉,又回武德司去。

路上李逍遥问起张阵尉可知孟增何许人物,张阵尉道:“孟增先生可是少有的能干人物,当年开庭神乱,他全家得罪西王母,被贬下界去,一家人妻离子散,那时孟增先生却不因而沦落,在下界颇多历练,成了一身好本事,神乱平息后,天帝祝融拨乱反正,孟增一家也重归天界,他就此做了商人,很快成为咱钧天城有名的大商人,天庭用的瓜果菜肉、名花异香,全都是经他的商号呢。”

“那难怪他和天官们交情不错。”

“嘿,交情好是不错,不过你道是他给天庭卖东西所以和官员们有交道么?才不是那种关系呢,天庭严令禁止官商勾结的。其实是孟增先生求学的时候,很多现今的天庭要人都是他同窗,交情当然不浅了。”

“哦?同窗之谊却从何来?”

“这说来就颇传奇了,以前天庭第一笔杆子是谁你晓得不?是咱钧天城前知府陆吾大人,当年天界贵胄们都想把自家子弟送去当他门生,在钧天城都排起队了呢,可是这陆大人招门生格外严厉,常人所谓百里挑一就是了不得的人才了,那陆吾大人的门生,可是百个状元里都未必挑得一个呢。培养出的,嘿嘿,个个都是顶呱呱的人物,在朝必成大官,在野必为豪商文胆,这孟增就是陆吾大人的门生。”

“听上去倒真是厉害。”

“不是我跟你吹啊,咱武德司韦将军,也是陆吾大人的门生呢,孟增先生也久不久便会来武德司看望韦将军。”

这下李逍遥倒是明白了,何以自己能够脱出牢狱之灾了,不过他本不觉得自己有多大过错,再则人间也到处是这人情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到了武德司,张阵尉带着李逍遥去和库吏领了衣物甲胄,随后便带他去住处,只是这一回却无需住那石屋,张阵尉特意安排,让李逍遥和自己住一间。午饭吃的晚而又多,二人便也不去吃晚饭,在屋内聊天,张阵尉说道过往缉拿恶神之事,颇多凶险,也听得李逍遥不禁向往,又说道天界这些年变化不小,过去众人清贫,哪有今天这般洗浴酒饭,全赖天庭治理有方,仅仅百年便让天庭繁荣安康,絮絮叨叨说了半夜的天庭百年,才各自昏昏睡去。之后两日间,张阵尉带着李逍遥熟悉武德司,话题中总少不得夸赞天庭几句,李逍遥虽觉得不免夸张,但受张阵尉憨直热情感染,自己真气也恢复完全,便也愈发高昂起来。

这一晚二人刚刚睡下,突听得唔嘟嘟一阵号声,两人一个骨碌翻身下床,李逍遥已经知道这是紧急出动的召集号声,二人赶忙装备停当,一路小跑去集合。到得校场,已经聚集了百余天兵天将在,一个黑脸络腮胡子的天将站在校场点兵台上,正是李逍遥所在缉虎营的营尉大人。

又过了一会儿,校场上三百多天兵到齐,四个阵尉指挥着各自部队站成阵列,很快四个方阵列整整齐齐列在了场上。营尉大人见整队完毕,这才走上前来,捏着鼻子把鼻涕擤在地板上,在鞋底上蹭了下手,这才眼珠一转,吼了一句:“都听啦!”下一句还没说出口,又咔的一声,从嗓子眼飞出一口浓痰,直扑站在最前排的一天兵而去,那天兵倒似习惯了般,不慌不忙身子一侧,那痰便打在了身后大鼓架子上。

“据报,前几日出逃的御丹阁侍长任光已被发现,在阳天城西北郊,现在当地督邮带着人马正在监视。这人偷了御丹阁不少灵丹,仗着仙丹法力打伤过我们好些人,所以这次我们派一阵前去,务要一鼓作气拿下。”又是一口痰,精准的命中了可怜的鼓架子另一条腿。

台上营尉略一扫视,冲着李逍遥这一方阵喊道:“张阵尉!”

“有!”

“现在营内就你们还齐全,这次就交给你们天阵了。”

“是!”

“此人握有天庭机密,干系重大,抓捕时务必谨慎。”营尉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拿去,速战速决,即刻出发。”

张阵尉一溜小跑上到台上,接过令牌,又吼了一声“是”,跑下来,带着队伍便出发。李逍遥跟在队伍中,回头望到那营尉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最后又吼了一句,校场上其他天兵便各自散去了。那阳天城在天界东南,张阵尉带着近百号人的队伍却往钧天城西北角飞去,李逍遥虽然狐疑,但在军伍中也不敢轻易打问。

飞了约摸四五里路,穿过了西北城门雍门,在钧天城城墙附近。张阵尉带着队落了下去,所在处是个四方四正的小空岛,岛子上无甚花草,看来全是石头颜色,只是偶从裂缝中露出些杂草苔藓,石头上满是刀斧痕迹。岛上有一五六长高二十丈长宽的巨石,也是四方四正。三边皆在石岛边缘上,只一边外面是平地。队伍便落在平地上,走到近处,李逍遥这才发现巨石上居然也有大门窗户,门前还有八名天兵把守,原来是间石殿,那石殿表面亦是有刀斧纹路,只是似乎打磨的更细,不易看出,石殿脚和空岛连在一起,全无缝隙,显然和石岛本是一体,由人工特意开凿出来。

李逍遥寻思着如何才能将一个石山雕凿成这般石岛石殿的模样,随着队伍走进石殿内。这殿内倒不像外边看起来那般宽阔,高不足三丈,宽不逾百尺,显然石壁相当厚实。几个黑袍人在殿内,不知做些什么名堂。石殿当中的地面上画着一怪异法阵,本来寻常法阵皆是或圆或方,六角八角等等亦不稀奇,可这二十尺宽的巨大法阵却是长条一般,在殿内贯通南北。法阵两端的石壁上,开着两个四丈宽的扇形门洞,云桥正穿过门洞,与殿内法阵相接。

入殿后,张阵尉和一个黑袍人说了几句,旋即带着队伍面朝南边,列队站在法阵之上,那八名黑袍人在队伍两边排开,念起咒法来,黑袍人不断念叨,李逍遥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不一会竟然双脚离开了地面,慢慢向前飞起来,从南边的扇形洞口飞出石室。出来后,队伍不自主的随着云桥而飞,虽然不知黑袍人是否还在继续念咒,但速度却越来越快,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加速时间,初时还不如天兵们自己飞行时,不一会就已和李逍遥的驾飞仙术时相若,待到最后时,周围空岛树木蹿如流星,便是李逍遥也看不出究竟快到了何等地步,可是如此神速,却居然感觉不到劲风扑面,想是黑衣人咒法有甚奥妙。

一个时辰刚过,李逍遥等又飞入同样模样的石殿中,李逍遥忍不住,偷偷去问张阵尉,才知竟已到了那阳天城了。需知这阳天城距离钧天城足有三千余里路,以李逍遥之速,一个时辰可飞千里,如今一个时辰便越过三千里路,显然比之李逍遥还得快上三四倍。这本是飞行法术中至高之术,名曰天足通,论速度实乃第一,只是施展起来颇耗法力,原先本只有佛陀主神等才有所修习,施展也只是自己身上,后来经过外域之神改进,成了能在他人身上施展之术,为神仙们在广阔的天界快速来往提供了可能。只是常人原无佛陀般法力,故而为此需要些别的手段。那石殿名曰天足殿,和空岛一起俱用一块大石雕成,天界每个大城俱有一座。天足通施展时,必须有足够空间,方能布下整个法阵,梁柱之法本就难于应用。再者天足通乃是一路加速方可到得那般神速,若要做到,便需提前施法,将法力遍布云桥之上,只是每次若是有人需要用时才施法,这上千里云桥如何能及时布上法力?故而平日黑袍人等便将法力凝结殿中,需用时一气泄出,霎时便可完成。只是凝聚法力既厚,必然产生强大压力,别说木柱木墙,便是砖墙石瓦又哪里经的住,只有这数丈厚石壁方能承受。那云桥修建时便施加了咒印,可与法力感应,将通行者包裹在一无形屏障中并将之加速,这无形屏障一则助行者避免强风袭人,二则降低风吹阻力,以减少法力损耗。这云桥与天足殿便构成了天界最快的通行脉络,只是使用起来所费不菲,故而只有天庭许可才能使用,而天庭也往往只是在需要调兵遣将应对突然时才使用。李逍遥此行便是因要抓捕要犯,又有武德司特权,这才特许使用。

出得天足殿,几个衙役模样的人便迎了上来,一个老年衙役对着张阵尉拱手道:“可是钧天城武德司来的人么?”张阵尉拿出令牌,那老衙役上前来验看过,道:“阵尉大人辛苦,不知有何吩咐。”

张阵尉便把接到命令复述了一番,又问道:“那任光现在何处?”

老衙役道:“便在城西北的五塘村村外一旧屋中。”

“烦请带路。”

“这边请。”

李逍遥一行便随着那几个衙役同行。阳天城的天足殿本在城市东北角,因此李逍遥等也不入城,便沿着城外道路直奔那五塘村而去。

又飞了一顿饭功夫,映着月光,眼见得前方出现一空岛,岛中间不规则的散布着五口池塘,稀稀落落的村屋围在池塘边上,窄小的云桥从池塘上横搭而过,不用人说,也知道是到了那五塘村了。众人落在村口,那老衙役一指隔着村子的一座小山,悄悄说声“那里便是。”李逍遥顺着一看,那小山其实已在村外,正对着一口池塘,就在山脚下面向着池塘的地方,有一小小的院落,只是院内枯叶杂草遍地,窗门也破旧不堪,一间厢房甚至已经塌了一半,怎也看不出是有人住的样子。再则天界住宅,大抵都有护宅封印,防人飞入,若是高明的封印,便连要从半空窥视也看不到里面情形,这院落却全无封印存在迹象

张阵尉拍了拍那老衙役,道:“你们去村里守着,今晚之事毋须保密,万一有村民出来,把他们拦回去,不可多打问。”那衙役道一声“事”,几个人便去了村里。张阵尉又转身对着李逍遥一众吩咐道:“金队,去守在村口,防止犯人窜入村内!木队,去守住山旁小路!水队火队,从左右包围院子,随我捉拿逃犯!”张阵尉平日说话温和憨厚,此时发起命令来,倒是虎虎生威,比那营尉还有气势,他吩咐一句,下面一个天兵队长便应一声,带着人马飞奔而去,只是李逍遥自挂一队长空职,却不属于任何一队,这会便有些不知所措。各队吩咐末了,张阵尉才对李逍遥道:“老弟,你便跟我一起,去会会那任光。”

李逍遥紧跟在张阵尉身后穿过村子,朝那小院走去,走进村,李逍遥这才发现,天上看时,这村子点缀树林池塘之中,颇为雅观,只是近看时,村屋多有破损,塘上云桥也残缺了大半栏杆,挂在村屋外的瓶瓶罐罐也俱是极为粗陋之货,便是在地上人间,也是个颇贫穷的地方了,和天钧城那一片繁华丽景全不成对比。

张阵尉似是看出了李逍遥心思,解释道:“天界虽然繁华,但终究也只是这百年来的事情,很多偏僻地方尚未被惠及,还是过去那般贫困,你看这村子,以前天界可说到处都是如此。”听得此言,倒是更让李逍遥吓了一跳,虽然之前听说天界过往并不繁华,也只道是朴素清净,怎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不堪,只是这么一转念间,二人已穿过了小小村子,站在那破败院落之前了,行事在即,也无暇多问。

张阵尉左右看看,那水火二队,每队二十五人,每五人成一伍,自列一小阵,长枪在两侧短刀大盾在前弓弩在后,长短互相配合,对付一人时,长短一齐杀去,管叫他无从招架。两队从上到下团团围住了院落,又各出一伍,跟在张阵尉身旁,那任光一介文官,如何能逃出这缉虎缚龙的阵势?

张阵尉、李逍遥和那二伍跃入院内,厢房已然崩塌,显然无人在内,另一间房木门已经掉了,里面空空荡荡,也不似有人的样子,便只是上房门窗紧闭。张阵尉一挥手,那跟随的二伍之中,一伍来到门前,牌手最前,猫腰缩首,左手一把大钉锤高举,右手盾牌护着全身只露出双眼,只要见张阵尉下令,他就破门而入,紧跟在后的四名短枪刀手便一拥而上将目标制服。另一伍在门前丈余处,架起刀枪,若前者冲入未能就地擒住对方,让对方冲了出来,便由他们出手。大家行动布阵全无语言,显是默契已久。

架势摆好,张阵尉又再次环视周围,检查一切妥当后,手重重一挥,那负责破门的牌手一声爆喝,左手钉锤轰的砸在那门上,这钉锤本是特殊,自带有多重咒法,不但加强冲撞之力,还带有专破天界护宅封印之术,乃是武德司等特殊衙门才有的兵刃。不过那房门却好像并无封印术在上,甚至不及飞出去,便成了片片碎木。那牌手和身后天兵大喝一声,冲进房去。

张阵尉见破门顺利,本道势必一鼓作气拿下了,若按平常,此刻冲入屋内天兵应该大声喝骂“跪下”、“手不许动”等语,乃是威压敌人使其惊慌失措之举,可是几个天兵进去了半晌,却全无声息。众人颇感诡异,张阵尉在门前对着里面喊了几个名字,便是冲入的那几个天兵名字,依旧全无答应。那敞开的门洞内一片漆黑,丝毫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

张阵尉命令道:“丢火把进去看看。”若是在树林乱石岗之类,势必会再派两三拨人进去寻找,只是这房子就这么大一点,今夜又本来月色明亮,再兼天兵身体本与凡俗不同,寻常夜里亦可清楚看视,如今去而不还,又无音讯,门内更是啥也看不见,再蠢的人也知道其中有异。平日这些天兵出动时,为防夜里阴雨,没了月光星光看不见事物,随身总带有火把火石,守在门前的那几个天兵当即便点起火把,丢进门内,却也奇怪,那火把才新点燃,拿在手里时燃烧正旺,丢进门内却只如烛火一般,不多时便熄灭了。借着那火光未灭的刹那,李逍遥和张阵尉都看到,仿佛一股极浓黑雾缠裹在火把之上,阻挡着一切光线。

“邪门!”

张阵尉骂了一句,抄起双鞭吼道:“捡石头,给我拆了这破房子!”虽然手下失踪他心中气急,可也不敢轻易冲上,让其他手下进去冒险亦不妥当,思来想去,还是打烂房子再看最是稳妥。这房子被破门时,张阵尉已看出没有护宅封印在,那些天兵纷纷四处找寻大小石头,丢去砸那屋顶墙壁,即便丢中屋内自己人,有盔甲护身,亦无大碍。近百天兵,不消片刻便将这正房砸的破破烂烂到处是洞,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摇摇将倾。这一下大家也看的真切了,果然便是一团黑气盘踞在屋内。

正待继续拆屋,那黑气却突然一缩,缩成一团大球,张阵尉和李逍遥等急忙退后,各举兵刃戒备。其他天兵也不敢再丢掷石块,纷纷重整队形。只是那黑气并无其他动作,反倒传出一个尖细说话声来:“我已退让至此,你们为何苦苦相逼?”

张阵尉大声回道:“任光,你私卖天庭丹药,中牟私利,所得千万,为求晋升行贿高官,如此大罪,焉能容你逃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哼,那丹药炼制,用的是天下的药材,我便卖给天下人,何错之有?说行贿,天庭何人不行贿?那些收了钱的倒没事,罪责全在我身上不成?”

“休得狡辩,你卖丹药,一丸千金,又是为了天下人了?收你贿赂者,自要从你身上拿到证据好去捉拿,你若有心配合,就快随我回去,争取个戴罪立功为时不晚。”

“哼,说什么捉拿贪赃,你们韦将军,亦曾收过我送的御用灵丹,你去捉他么?什么戴罪立功,新帝就位,立新除旧,我们这些前朝老臣,哪里有的活路。倒是你们韦将军有远见,早早攀附了高枝……”

“血口喷人!”不待说完,张阵尉怒喝一声打断任光,“你若有冤,公堂之上申明便是,何苦从钧天城连夜逃窜,分明就是意图污蔑拖延时间!弓弩手!”这最后一句却是对周围天兵所说了,只见周围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那团黑气,“再不投降,休怪我们不客气!”

“自寻死路,我好意劝你们,你却执迷不悟……”话未落地,一股股黑气从那球中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周围天兵急忙举盾去挡,可那黑气并非刀刃,如何挡得住来?只见天兵但凡沾上那黑气一点,便立即面色大变,倒了下去,挡在门前那一伍天兵也到下了三人。

张阵尉急忙上前探视倒下者,只见一个个昏死在地,面上隐隐带有黑气,额头高热,不知是何状况。

“你放心,他们死不了。天庭丹药,配方炼制多经我手,各种丹药总会自己留下一些,这玄火丹本是天庭贵胄们享受用的东西,只不过平常用是让美貌女子和碧寒丹一起含在口中,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玩那冰火九重的花样,实在妙不可言。不过若是被单独吸入,便会中那热毒,头焦脑热昏死过去。就凭你们的本事,这点人必抓不了我,大家各退一步,你放我一马,我告诉你那解毒方法可好?”

张阵尉大怒:“贼子还敢耍花样!”抡起双鞭冲了上去。

那任光藏在黑气中,见张阵尉打来,又是一道黑气射去,想要毒倒他,哪知黑气刚到张阵尉跟前,便四分五散,仿佛被吹走一般。那张阵尉虽只是阵尉一职,本领却早不下营尉,最擅以风咒裹在身体和兵刃之上,增强威力。那黑气不过是毒雾,遇到劲风,自然散去。

任光见黑气伤不得对方,“咦”了一声,那张阵尉来势甚快,任光才回过神来,张阵尉双鞭已砸在了那黑球之上,直奔自己而来,任光匆忙捏碎手中一粒丹药。张阵尉这一鞭本来力道十足,喀喇的一声不知砸断了什么事物,鞭上所带风咒随后而至,大股风势冲去,轰一下将那聚成球形的一团黑气吹散的干干净净。

黑气散尽,李逍遥这才看出,那任光半跪在地上,白白胖胖的,不知是因为胖还是因为缩了头,几乎看不出脖子,一身华衣紧紧贴在身上,勒出了大肚子的轮廓。胖乎乎的手上一手拿着个锦囊,一手不知攒着些什么。张阵尉那一鞭正打在任光头顶一尺处,却不知被从哪来的两棵尺逾粗细的无叶歪脖树挡住了,其中一棵已被打断,但也耗去了张阵尉双鞭一击大半力道,剩下一棵便没能断得,犹在颤颤巍巍。

任光身后,几名最初闯入房中的天兵横七竖八的叠放在那,脸上均显黑气,自也是中了黑气热毒。任光又洒出一片粉末,那粉末一到地上,尖头树木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土而出,仿佛从大地上射出的弩箭一般。霎时间便有三四根尖木冲着任光身前的张阵尉冲去,张阵尉右手鞭急挥,打断一根袭来尖木,左手鞭往身旁地上一撑,身子跟着一个侧翻,躲过了剩下几根尖木。那任光也不含糊,连连挥洒,直在自己周围布下一片尖木阵,把张阵尉逼出二丈外。

张阵尉猛挥双鞭,想要砸断尖木闯入,那任光却踩着一根大木高高跃起,朝着村子张口做吸气状。李逍遥等正不知他做什么把戏,却听得背后轰隆声响,回头一看,居然一塘清水化作一条水龙朝着任光飞来,围在天上几名天兵躲闪不及,当即便被水龙冲了个跟头,那水龙还未到任光跟前,又见他猛然吹出一口气,水龙好似海狼拍上礁石般,轰散成一片水雾,将众人包裹在了其中。

任光伸手从锦囊中不知取了什么东西送入口中,略一咀嚼,先是又猛吸一口气,直把肚子吸的膨大两倍有余,撑破了衣衫,随后才缓缓吹出,只见他吹出之势虽不猛烈,但吹到之处,水雾皆变成碧绿色的冰渣冰片掉落下地,众天兵本被水雾打了个湿透,也瞬间便被冻硬了掉下地来。张阵尉本在挥鞭断木,未曾提防身后,虽已尽力躲闪,却也被冻住了半个身子,一支鞭当啷掉地,人也起来不得了。

任光见一招得手,心下大喜,便又发黑气来毒动弹不得的张阵尉。

这一回,黑气还未到得张阵尉跟前,却见一片剑光横过,带着风又将黑气吹散了,任光转头一看,却是李逍遥驭着数百气剑横加阻拦。这李逍遥只穿一身天兵队长盔甲,此刻连阵尉都倒地了,他却毫发无损,任光忙退后两步,在尖木阵中又藏深了几许,戒备的打量了李逍遥一番,尖声尖气的问道:“你是何人,怎不怕我固海冻气?”

李逍遥哈哈大笑:“什么固海冻气,名头起的不小,只怕就是你吃了那什么给人口活的碧寒丹,喷出寒气把水冻住了而已吧。”

这一招本是任光得意绝技,此刻被李逍遥说破,脸上一阵臊红,但瞬息便恢复如常,故意摆出一副嘲弄口吻:“呵,井底之蛙倒是会瞎琢磨。”毕竟多少年官场打拼,这点耐力还是有的。李逍遥见他瞬间脸红,心知至少说中了三分,随即又见对方立刻反语相讥,虽然没有说死是或不是,却先把李逍遥讽刺了一番,倒也有些佩服这人反应。那任光说话只是为缓兵之计,这么三言两语间,便又从锦囊里摸了一些药粉在手,不待李逍遥答话,便猛的向李逍遥撒去,这丹药有聚土之效,本是天庭大军出征时,施工架桥时所用,泼洒之处,自吸引十丈内土石聚于此处。李逍遥被那药粉撒了个正中,周围正多大石,这药效又是任光特意强化过,大石便如炮弹般直撞李逍遥,千百大石撞在一起,却成了个碎石山,把李逍遥埋在里面。

任光见偷袭得手,大喜过望,便是营尉档次的好手,中了此招也难保全,纵然不死,也无力从这大堆碎石中脱身,料这李逍遥区区队长,再厉害也不成了。正要转身回屋拿了行李跑路,却听得碎石中传来噌噌声,仿佛一个大钻正在下面飞转。那响声迅速便大,未及任光思想清楚应对,哐啷一声,数十块大石四散飞去,一个银色枣核状物体出现在眼前。任光细细一看,才看出这银色枣核乃是数百气剑密密排列绕圈飞行所成,剑刃向外偏斜,碰触到的石头不是被切割成碎片就是被弹飞出去,真还就是一个大钻。

正是运起万剑诀守字诀的李逍遥。方才躲水龙挡寒气,均是靠着蜀山御剑之术变化多端,才能应对自如。

“你不是我对手,还是不要硬撑了,跟我们回去还能有条活路,否则动起手来一不留意,你就得死在这里,那又是何苦。”一边说,李逍遥一指,十来把气剑擦着任光脸颊飞过,将任光身后残破不堪的正房和房后四丈高小土山一起轰了个稀烂。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李逍遥已经运上了十足功力,每一气剑上都凝聚有当初九冰窟破关时翻倍的真力,便是巨石也打烂了,何况寻常土石,这是故意要在任光面前露一手,好叫对方知难而退。

果然任光面如死灰,心知李逍遥所说不假,,毕竟他一个文官出身,相差实远,苦笑一声:“回去,又焉能有甚活路,想不到如今天庭,还能招揽到你这般能人。”说着解开衣服,拿着锦囊的手一垂,任由锦囊内药丸乱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嘘嘘喘气,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

对方这就放弃抵抗,倒是让李逍遥有些意外,收起气剑,走到倒在地上的张阵尉跟前,道:“那便先给他们解了冰火毒气。”

“好。”任光说着便挣起身来,李逍遥抬头看他如何解毒,只见任光捡起几粒丹药,说道:“冰火二丹虽是毒药,又互为解药,只要碾粉酌量对症施用,再服些清水,便可解毒……”正说着,突然瞅着李逍遥身后,露出惊恐的神色,道:“咦?那是!那是……”

李逍遥大惊,难道竟有什么怪物悄无声息来到了自己背后?急忙转头去看,却见月明星稀,小村寂静,哪有什么异物?正要问任光,一股大风迎面吹来,李逍遥急忙回头,却不见了任光踪影,一个黑影从月色下滑过,抬头一看,却是任光敞开衣袍做帆,乘着大风反向逃去了。原来方才丢撒丹药坐地,都是为了让李逍遥放松警惕,同时自己歇息一下重新凝气,看着李逍遥身后惊呼,是为了骗李逍遥转头,好让他有机会施法逃走,那衣衫解开,看似是为散热,实则是为了乘风所用。这一番精巧安排,着实不负多年官场各种阿谀演技。

任光驾足了法术逃窜,又施展起疾风丹,这丹本是天庭水师遇到无风之时催风行船之用,巨大的战船都吹动了,何况他单人独户的,只李逍遥那一转头功夫,就已经飞出了二十余丈外。

只是偏巧运道不在,倘若别的天兵天将,那断然是追他不上了,可偏偏李逍遥飞仙术最是迅捷,便在温瞳面前也不遑多让,任光第二次自以为计成的笑容还没浮上脸面,李逍遥已经出现在他的正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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