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却已经有早起的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了。
屋内的床铺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还有一个收拾好的包袱,尾巴还躺在枕头上,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而有规律的起伏。
林渐羽在厨房里做着早饭,像过去的很多个清晨一样,不过今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他要下山了,准确的说,是师父要他下山了。
锅里的粥还在咕嘟咕嘟地不是冒着泡,林渐羽在灶台边,透过门,望向院子。
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每年秋天都要落下好多好多的叶子,林渐羽每天都需要清扫,但是他从来没有厌烦,因为他始终记得这颗梧桐在夏日里会投下那一整片的阴凉,不过自己走了,以后师父清扫起来,会不会嫌麻烦。
林渐羽有些出神的想着,不多久,粥煮好了,他默默地盛了一碗,然后静息等粥凉下来,之后无言的吃了临行前的最后一餐。
师父没有一同吃,是昨晚的交代。
昨夜启元成功,林渐羽很开心,师父看着自己的表情也甚是欣慰。然后师父开口告诉自己,是时候该下山了。
林渐羽不明白,师父耐心的解释。
“你体内的寒症,为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尝试,但是却只能压制,无法根治,说来惭愧,不过天下之大,为师相信一定有能治好你的法子,但这究竟在于你,换言之,这是你的命,是你的运,只能是靠你自己。而且修炼一途,不去经历人世百态,不去越过艰难险阻,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得见不了大道。”
林渐羽默默不言,但是他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
师父还让自己带着尾巴一起下山,“这个小家伙是你所救,也是与你有缘,一同下山去吧。”
或许是师父不想让自己太孤单,或许是师父不想看到尾巴的时候总想起自己,又或许是单纯的师父懒得去每天喂尾巴。
林渐羽想着种种可能,不禁摇头笑了起来,确实很像师父的风格。
粥喝的很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最后一次在这座庙里喝粥,所以觉得今天的粥格外的香。
收拾好碗筷,林渐羽又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桌上。
背起了收拾好的行囊,林渐羽来到师父的房门前,房门紧闭,也不知道师父是醒了没。但是昨晚师父说大丈夫行事不能婆婆妈妈的,送别什么的显得太英雄气短,所以想必是醒了吧。
“师父,粥我盛出来在桌上冷着了,您记得早点去吃,不要冷了。”
“还有,感谢师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虽然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在我眼里如同父母一般。”
语毕,林渐羽就在那扇合起的门扉前,因为清晨而有些湿漉的青石阶上跪了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正了正衣冠,然后转身离去,穿过前殿,穿过庙门,穿过葱葱密密的山林。
斑驳的红色房门发出一声吱呀。
只有肩膀上的尾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依旧很有活力地四处张望着,大概是认为林渐羽又带着自己去山里玩了吧,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松子吃。
行至山脚下,林渐羽回过头去,云雾弥散整片云溪山,半山的庙宇已经变得很小了,只是隐约能够看到那座大门,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在门前看着自己,林渐羽心想着,然后挥了挥手,尾巴看林渐羽挥手,也学着样,挥了挥自己的小爪子,模样很是可爱。林渐羽看着尾巴的样子,不禁一笑,在心里默默说道。
“再见,师父,再见,云溪山。”
…………
…………
云溪山在出云国的西南角,但其实云溪山并不是这片绵延山脉的名字,只是一座峰头,因为这片山脉盘亘的实在太长太长,隔断了出云和南明,同时也阻断了西北大漠的寝室,所以在世人的眼中,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横断,横的是大陆的两国,断的是魔族妄图南下的脚步。
天色已近晌午,林渐羽在溪边的一颗树下休息,而尾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找到了几颗松塔,在一旁吃的香甜。
林渐羽望着眼前的这条小溪,想着会不会是从云溪山流出来的。
因为云身的修习,林渐羽行程的速度实在不算是慢,从早到现在,已经走出了百里多。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师父没说,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山中,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主意。体内的寒症虽然没有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也确实是个问题,所以他需要找到能治好的方法,不过世界这般辽阔,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不过,他想起了启元时候的那个声音,现在想来应该是人类,而且境界一定高深,那道声音让自己去有空去离山,自己现在……自然是有空的不能再有空了。
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在旁边的小路响起,林渐羽抬头看去,是田间归来的农夫赶着牛。
虽然不知道离山到底在哪,但是林渐羽相信,多问几次总能找到的。于是林渐羽上前向老农见礼,询问最近的城镇在哪里。农夫乐呵呵的告诉了他,此去百里便是浔阳城,也是方圆最大的城市。谢过农夫后,林渐羽看了看天色,喝了几口溪水,朝尾巴招招手,又继续上路。
…………
…………
林渐羽此时站在一家铁匠铺前,认真的思考是不是自己需要回云溪山去。
因为他看着铁匠铺外挂着出售的剑,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是真的很有回去质问一下师父的冲动。
林渐羽下山前收拾行李,除了一些衣物外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师父给了些盘缠,然后把云身的下卷和几本卷籍也一并给了他,除此之外,就是给了他一把剑。
剑看着很是普通,只不过相教寻常的剑长了些,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看着林渐羽一脸质疑的表情,师父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这是一柄神锋。
林渐羽只好信了。
但是现在看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售价三钱银子一柄还附送剑穗的铁剑,林渐羽抚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这铁匠铺出品的剑看着还更新一些?
林渐羽是半个时辰前到达的浔阳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池,或者说是他第一次见到城池,所以一切都很新奇,无论是街边飘出阵阵香味的包子铺,还是在叫吆喝着的卖糖葫芦的人,都是第一次看见。
尾巴也不停地从一边肩头窜到另一边,眼睛睁的大大的,很是好奇,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让林渐羽的脖子有些痒。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这间铁匠铺,然后默默地站了会铁匠铺的门口,思考前面的问题。最终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毕竟还是师父给自己的武器——等以后没钱了再卖掉也不亏。
沿着热闹的街道,林渐羽找到了间客栈。
在岁数不是很大的店小二热情带领下,林渐羽住进了这家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放好包袱后,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才想来自己还没有吃午饭。
浔阳城是一座大城,临近浔阳而得名,水路自然是四通八达,因此南来北往的商旅很多,但此时饭点已过,所以客栈的大堂里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而在大堂正中,有一说书人,年岁已高,一张桌,一杯茶,一身长衫已旧,但十分整洁,虽然没什么听众,依旧说的认真。
林渐羽点了三两个菜,边吃边听着,旁边的尾巴不时拿出盘中的花生,呼哧呼哧啃着。
故事林渐羽知道,出自《妖怪志异》,但是读书和听书自然是大大不同,故事本身精彩,加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讲述,自然让人是听得津津有味。
林渐羽听得认真,不过余光却发现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清秀,很有俊逸出尘之感,桌上还横着一把剑,独自一人默默坐在大堂的角落。
虽然整间大堂也没有几个人,但是少年坐在那里,神情冷清,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么小就一个人出门在外,还真是少见,林渐羽心想。
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是这样,更没有想过他自小生活在山里,其实压根也没有“多见”过什么。
少年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来,也望向林渐羽。
在看陌生人时,视线相对本是很尴尬的事情,但是林渐羽没有经历过——山里除了师父没有别人。所以他不觉得尴尬,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尴尬,于是他平静的点了点头,向那少年致意。
少年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偷瞄被发现后对方还能如此镇定,随即晃过神来,也点头回应。
尾巴抱着花生,看了看林渐羽,又向林渐羽视线方向看过去,小脑袋想不明白他们在干嘛,于是也就不想了,低头继续专心吃着花生。
说书人依旧在说着故事。
一道拍桌的声响骤起,声音之响,让原本就冷清的堂间直接安静了下来。
“张老头,说什么破妖怪故事有什么意思,说点别的让哥几个开心开心。”声音来自一张桌,桌旁围着几个大汉,流气十足,说话的那人似乎是很满意自己那拍桌一下的效果,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说书的老者。
说书老人看向那桌,认出了是本地的无赖,心道不好,但还是开口应道:“几位,这每次说书都是事先已经定好,临时更换的话,不合规矩……”
“老头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瞧不起我们?”几个大汉中一人出声,声音有些寒。
“老朽自然不敢,只是……”说书老者声音有些颤。
几个大汉已经站了起来,老者额头隐隐已有汗流出来。
林渐羽摇摇头,原来书上说的这种无聊的人,还真是存在啊。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在山间生活的日子可没有教会他察言观色还是曲意逢迎。
“恃强凌弱,不过渣滓而已。”林渐羽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寻衅的几人似乎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在这时出声,楞了一下,然后望向林渐羽说道:“是你说的?”
“不是,是我师父说的,”林渐羽认真的回答,“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对。”
林渐羽回答时候的神情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仿佛他说的不是那么有挑衅意味的话语,而是今天天气不错,这家店饭菜咸淡适宜。
几个大汉神色狰狞了起来,毕竟被一个仅仅十多岁的少年教训,说出去还怎么在浔阳城立足?
“小子,活腻歪了?”其中一人冲了过来,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教训。
眼看大汉的拳头已经尽在眼前,可能一下秒林渐羽就要倒地。
掌柜已经遮住了眼睛,既为这正气十足却冒失的少年惋惜,同时心疼自己即将有的损失。
但是并没有意料中的倒地声,掌柜从指缝中看了过去。
林渐羽伸手接住了眼前的拳头,虽然手掌还是微微向后移了几分,但还是在眼前停了下来。
毕竟林渐羽已经启元成功,修者又怎会被普通人伤到。
那个挥拳的大汉脸憋的通红,已经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却不能让那少年的手再向后半分。
其他几人见情况不妙,也一齐冲了过来。
林渐羽右手轻推,眼前的大汉就顺势跌向后方。接着冲过来的三人,从三个方向攻向林渐羽,只见他脚下稍退一步,轻巧避过第一人的挥拳,然后左手递出,握住第二人的手腕,直接带向了最后一人,两人竟撞在了一起。
而最先被林渐羽扔到身后的那人趁着林渐羽和他同伴缠斗,悄悄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向林渐羽背后刺去。
“小心!”一直躲在一旁的店小二发出声来,他自然是认得说书老者的,但又怕这几个在浔阳城出了名的无赖,所以他是很高兴有人能够站出来的,看到林渐羽要被偷袭,自然是紧张。
铿的一声,是剑出鞘的声音,不过却不是林渐羽的剑,出鞘声来自角落。
匕首应声落地。
不知何时,坐在角落的少年已经到林渐羽身后,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剑已经架在了对方脖间。
想偷袭林渐羽的无赖瞬间慌了,他没有看见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现在脖子间就横着一把剑,甚至能感觉到剑的寒意,刺的皮肤微痛。
少年目光平静,但是无赖从少年那平静的目光中读懂了,如果自己再敢有什么动作,少年是真的不介意出剑杀人的。
无赖的腿有点抖,然后裤子就湿了,少年看见了,皱了皱眉,然后只说了一个字:“滚。”
一群无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客栈,地上留下了星点湿迹。
“谢谢。”林渐羽转过身来,认真向少年道谢,虽然自己并不见得就会被伤到,但是毕竟少年出手帮了自己,师父说过,有恩必谢。
少年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问道:“启元不久?”
林渐羽点头,确实,他启元成功不过短短几天。
“启元不久,就敢出手?”少年有些好奇。
“只是不平而已。”林渐羽回答
少年仔细想了一下,路见不平好像还不够充分,那么就是不平是除此之外,如果放任不管,自己的内心不能平?
原来如此,少年恍然,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转身向楼上客房走去,在路过柜台时,扔了一锭银子给掌柜。
“损失算我的,顺带,他这顿,我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