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铁在门口将屋内所论隐约听个大概，见朱慈炜久久不予认可，转入屋内，疾步走到案前：“阿炜，你究竟在怕什么？我父子已倾尽家财，你倒还万般不乐意。若是怕我父子诓骗与你，那我自与你归于砀山为质，如果我肖氏父子对你不起，取我性命便是。”肖铁本来对肖恩闯进屋内不甚高兴，但听肖恩之见却也在理，赞许道：“正该如此，我和仕刚（肖恩表字），既然他愿意自往砀山，足见我父子之心，还请阿炜相信我等诚意。”话已说道这等份上，朱慈炜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正襟而拜：“今吾大明，内有闯逆祸乱中原，外有女真，虎视关内，天子纵然圣明，然终究不敌二贼内外夹击，猝然而去，吾身为宗室，当吊民伐罪，奋起直追，若如世伯之言，炜若真成就不世之业，定当不负肖氏之情。”肖铁肖恩亦拜：“我等在此立誓，定当追随阿炜兄弟左右，鞍前马后，至死不渝，必要助阿炜兄弟开创一番基业。若有违背此誓言，死无全尸，为万世唾骂。”朱慈炜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问道：“此举绝非易事，稍有差池，万劫不复，还需妥善计较。不知二位有何高论，不妨在此明言。”肖铁小心说道：“慈炼今招募乡勇日久，已颇有气势。陈抗忌惮，亦招兵买马勤加训练，外有李闯大军在旁蠢蠢欲动。如此三方势力胶着，一时难以打破僵局。为今之计，只能快刀斩乱麻，方有出路。我父子商议，欲劫持夏城县令陈抗及其都尉李乐，以号令新军，而阿炼阿炜亦在砀山起事响应，如此一来，陈抗所掌之豫南六县可一鼓而定。将砀山之兵与新军合做一处，再慢慢消灭周边闯逆之势。待如此，则豫南可定，再伺机光复全豫，如此，朝廷势必倚重阿炜兄弟，南北分离可立，届时收复川陕山东之地，再举师北伐，如此大事可定矣”朱慈炜不禁拍案叫绝：“此计甚妙。只是那个陈抗府守卫森严，我等近身不得。且陈抗与李乐必须同时擒得，若漏掉一人，领兵来讨，我等满盘皆输。此举虽然大有可为，却风险甚大，还需仔细计较。”肖恩抢过话头：“不妨事。我父子已有打算。再过半月，便是陈抗老母寿辰，陈抗匹夫届时会在效外大宴宾客，每年寿辰都在效外大办，也不知这是何等习惯，我等只需探明动向，提前设伏，必能一举擒获陈抗与李乐。”朱慈炜听得双眼闪闪发光：“如此甚为妥当，肖氏父子当真智士，心思缜密。时日将近，我等还需尽快行动，分头行事。我这就赶回砀山，与兄长报明此事，也好早做准备。”说罢也不再多语，只是静静看着肖恩。肖恩会意：“肖恩愿与阿炜同行，拜见慈炼兄共谋大事。归德诸事有劳爹爹多多操劳。”，“也好，事不宜迟，我就不留阿炜在府中过夜了。这些日子，我已使人暗铸刀剑，私购弓弩，足以武装门人家奴可战者百数十人，归德料无大碍。阿炜此去，还请将我父子之意报于慈炼，愿我双方同举大事，以成霸业。”朱慈炜起身拜别肖铁道：“世伯宽心，待与兄长言明此事，约定时日，炜便尽快赶回归德，助世伯一臂之力。”肖铁喜道：“有阿炜相助，事必济矣。”送走了朱慈炜、肖恩，肖铁回到大堂，唤家奴过来：“即刻请肖季入府，我有要事交他去办。”，暂先不提肖铁交待肖季之事，数日后深夜，朱慈炜和肖恩二人跑得满头大汗，直奔朱慈炼卧室而来，朱慈炼看到二人的样子，不由大惊，“你们怎么回事，难道事情有变？”，朱慈炼以为事情已经泄露，陈抗已经遣人来抓捕，正遇吩咐仆从将二人藏于后院地窖之内，朱慈炜大口喝完水，“大哥，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那你倒是快说啊！”，朱慈炼此时已恨不得甩这弟弟两个大耳贴子，朱慈炜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那些仆从，“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奴仆们看着朱慈炼，朱慈炼点了点头，奴仆们都离开以后，朱慈炜赶紧把告之肖铁之意，初时，朱慈炼也是格外谨慎，后听了肖铁的计划以后感觉也是切实可行，大有可为，不过他也不敢轻易应下，只是吩咐仆人速度为肖恩收拾房间，好生招待，次日，朱慈炼将自己的心腹，比如宋诚、戎志宏，夏茂轩等急忙招来，又请来平素与自己亲近的族兄族弟及表弟梁鱼，如朱慈烦，朱慈煤，朱慈燥等一并请入府内商议，连番争论了数日，大家对肖铁之意，褒贬不一。朱慈烦，为人生性谨慎，直言肖铁之谋过于冒险，一旦失败，多年计划毁于一旦，而且豫南的闯逆也是虎视耽耽，一旦不小心则会便宜了闯逆，而朱慈谋虽然因昔日闯逆攻破汝宁杀死了崇王而恨闯逆入骨，却也是格外小心，没有胜算，绝不轻言涉险。而梁鱼，倒时对这个大表哥言听计从，但凭朱慈炼吩咐，无所不从。而宋诚、戎志宏和夏茂轩诸人都是热衷于冒险之人，唯恐天下不乱，见稍有成算，恨不得马上起兵。朱慈炼见众人争来争去，也无个定论，心中是愈发烦闷，心中觉得肖铁在夏城成事，自然获利最大，可如果失败，也未必如慈烦所言那样严重，既然起兵是早晚之事，今日能有此等际遇，反正准备工作早已就绪，不如放手一搏。顿时下定决心，拍案一起，“众位休再聒噪，如此争吵下去，不待陈抗动手，附近之闯逆都要打上门来了，今天下乱象已现，诸位可能还不知，我们大明的天子已然被闯逆逼死于大殿内！”，此话不出，众人皆大惊，手足无措，此时朱慈炼更是拔出旁侧宝剑，“我等身为明室宗亲，自当上报君父之仇，下救黎民百姓，复太祖之业，扶保新帝，定万世之功勋。大丈夫乱世之间，岂有惧战而裹足不前老死床头乎?今既有归德肖氏父子相助，如此良机岂能错失，若肖铁事成固然最好，若不幸失败，必使陈抗胆战心惊，可打乱其部署，我等无论如何都应乘此良机，顺势而起，则大事必成”，诸人见朱慈炼已经下定决心，宋诚、戎志宏、夏茂轩，甚至包括梁鱼和慈谋自然欣喜，慈烦、慈燥虽有疑虑，也不再争辩，任凭朱慈炼分派任务。，诸族中各脉亦是多有宾客，仅族中上下青壮、仆役就何止三百，自然回乡动员亲族宾友，以应慈炼、肖铁起事。而慈炜已答应归往夏城助肖铁共劫陈抗，有言在先，且虽有肖恩在砀山为质，可对肖铁之事仍是放心不下，遂使慈炜速回归德以助肖铁。其他人则散入族中各家，暗中联络亲友门客，进一步武装乡勇兵丁，暗中监视、阻拦砀山各处紧要路口，以备各种谍探察觉，同时随时准备举兵响应。夏茂轩在砀山也无需四处走动，就在慈炼府中帮助打理军需后勤，安排府中防务，交割各方物资。肖恩名为使者，实有人质之责，对慈炼诸多安排又不便插手干预，在慈炼安排下，留于府中参赞。三路约定时日，将起兵时间修改为四月初一。再议定起兵细节后，各自散去。
近来豫南事务繁杂，局势动荡不安，李乐建议陈抗取消母亲寿辰或将饮宴地点改在城内，认为此时肖氏、朱氏蠢蠢欲动，要谨防两家作乱，长官不宜出城饮乐，当谨言慎行，小心应付，不防不测。但陈抗却不以为然，还嘲笑李乐胆气愈发愈小，如今大宴宾客，正好以安民心，昭示与民同乐之意。再者，若当真有人胆敢作乱，正好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也好杀鸡儆猴，施以颜色。李乐争辩不过，只得派遣五百新军，提前暗伏于密林之处，以防有变。寅时将尽，正是一夜之中最冷时刻。夏城郊外，农田内还是干干净净，春分耕种还未开始，一眼望去，空空荡荡，毫无藏身之处。越发显得萧瑟。就在昏暗的夜色中，可见到有人三三两两向南郊聚集，也不见举火，仅就着朦胧的月色摸索前进。肖铁与慈炜早已在此守候，一边遣出斥候往东郊探查，一边清点人马。虽说现在立春，城门会略早开启，但黑灯瞎火的时候，成群人马进进出出必然引起陈抗警觉，故而两人商议，头一天闭门之前，就遣精选的门客家奴分散进出县城，都穿一身破旧衣裳扮作流民，四散在郊外野地过夜，约定次日寅时集结于南郊，卯时开拔，提前埋伏，并择机发难。正在等人的功夫，有兵卒挽过一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筋疲力尽，几乎站不稳当，肖铁细瞧，才认出是肖季贴身随从肖仁，顿感不妙，忙问道：“肖季呢？父亲呢？”，原来当初肖铁召肖季入府，是要肖季偷偷前往大顺军控制下的洛阳，接出已投靠大顺军下的父亲肖泽，肖仁听到肖铁声音，挣扎着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说道：“公子往洛阳途中，为闯逆追捕，为保我送信洛阳，公子与追兵缠斗，鱼死网破，尸骨无存。而老太爷听信后，犹豫不决。却不知如何泄露了消息，洛阳家小皆已被闯逆所置之洛阳守将索拿下狱。我日夜兼程，回来报信，马匹早已累死在半路，好在还未动手，请早作打算，小心行事。”肖铁闻言如五雷轰顶，心道：“肖季啊肖季，我当你是左膀右臂，欲与你共创大业，如今还未事起，你却已然故去。父亲啊父亲，当年你与我说我们分别效力于闯军和朝廷，一旦形势有利朝廷则立即反正，如今你却犹豫不决。欲成大事，怎能徘徊不前？如今不但连累死肖季，洛阳老少又被擒拿，如何能保全性命？”肖铁欲哭无泪，浑身颤抖，慈炜正欲相劝，肖仁突然暴起，夺刀在手，众仆从忙护住肖铁、慈炜，将肖仁团团围住，唯恐肖仁行荆轲专诸之事，却听肖仁哑着嗓子高呼：“公子，肖仁尽力了。无愧矣，这便来寻你了。”呼罢，横刀自刎。众人慌忙相救，但为时已晚，眼看肖仁渐渐没了气息，皆被深深震撼。肖铁望着肖仁尸身，喃喃道：“真义士也，肖季能有此良仆，无憾矣。”又亲自将肖仁草草掩埋，待事成后再寻来肖季衣冠，一同厚厚合葬，也算为主仆二人尽了一份心意。卯时已至，有家丁上报，二百兵丁，全数到齐，等待号令。又有斥候回报，饮宴队伍已经出了东门，官员各带随从，约有五六十人护卫。慈炜见肖铁低头沉思，久久不语。上前说道：“世伯，令尊已被索拿，闯逆和陈抗或已知晓我等计谋，此去恐难成事。归德附近必有埋伏，亦不可归，归则必为所擒，不若随我等速归砀山，与大哥合兵一处，从长计议。”肖铁考虑再三，向慈炜说道：“未必，你看肖仁日夜兼程而来，马都跑死了，洛阳信使必然还未到，如果按原定谋划而行，劫持陈抗等辈，号令府兵，即便洛阳信使来了，我等早已占据六县之土，大局已定。若此时退走，待陈抗知悉洛阳状况，发觉我等谋划，定然派兵来攻砀山。到那时战事胶着，胜负未定，稍有不慎，功亏一篑。舍近功而求远策，绝非良谋。”咬了咬牙，又说：“今日之谋，不做更改，立即出发！”慈炜直劝：“虽有道理，但事已泄露，不可不防。”，肖铁仔细想了看，“既如此，便从你言。我们分作两队，你带百人留此接应，我带百人往而行事。陈抗等仅五六十护卫，我等依旧扮作流民，待靠拢近前，突然暴起，事必济矣。”说罢，再不容慈炜争辩，吩咐家仆分好队伍，道了声珍重，自行领兵而去。慈炜无奈，只得与众人伏于杂草丛中，又派斥候跟上前去，查探动静。看着不远处肖仁新垒起的坟冢，慈炜心中久久难以平复。肖仁虽为家奴，但义薄云天，往复千里之地，仅为完成主人遗志。待事完结，又不苟且偷生，以身殉主，当真壮烈。而那李季，虽只闻其名，但仅听肖仁所讲，便可想而知，他是如何为了一己承诺，奋不顾身，明知一死，却慷慨赴难，何其悲壮！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朝思暮想的，先前是务农读书习武，后来便是如何建功立业，以待功成名就之时，加取爵位，风光迎娶宋昔华为妻。却从未想过，一将功成，万骨皆枯。又有多少勇士会壮志未酬，客死他乡？慈炜忽又想起昔日洛阳时，老师讲过的那首小诗《击鼓》来:……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仲……看着身边的士兵，想着他们即将随自己出生入死，而家中妻子父母却难以顾及，他们心中苦吗？痛吗？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天已大亮，秋日的阳光驱走了夜尽时的阴冷，照着田间的秸秆，闪着金灿灿的亮光。露水在阳光照射下悄然散去，飘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前方毫无动静。慈炜不禁为肖铁担心起来，正欲再派人探查，忽然远处一人慌忙不迭跑了过来，正是前些时候派出的斥候。慈炜心中一颤，就听来人报道：“肖爷正欲行动，忽然从四周林中冲出大批官兵，漫山遍野，尽是旗帜，不知藏了多少人马。”慈炜忙问：“肖铁现今如何？”，斥侯报说，“李爷本欲南归，谁知官兵早已截断退路，无奈只得向北且战且退。”，慈炜忙传令众兵杀赴东郊，以救援肖铁。那斥候却阻住慈炜：“二公子且住，如今官兵势大，百人前去，徒送性命。且肖爷向北已去远矣，而此去官兵阻隔，实难相见。趁官兵还未发觉我等伏兵，当速归砀山报信。否则，砀山不知当场之事，冒然起兵，必然危矣。”，慈炜听闻此言，冷静下来，知事态严峻，不可意气用事，遂领众人回往砀山。心中不住暗祷：“世伯，大事未成，你可千万别出意外才是。”，逃了一日夜，快到砀山时，又累又饿，力竭之时，路遇野店，树一酒旗，单书“朱”字。众人跌跌撞撞入店叫酒，吃喝一阵，稍作歇息。慈炜望着酒旗出神，暗自伤感。本与众人商定起兵之事，谋划的万无一失，孰料意外频发，出师不利。肖铁如今都已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一路跑来，众兵沿途逃散，现都不足四十来人。用兵之事，当真不如书上所写，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看着周围狼狈不堪的兵丁，越发觉得前途渺茫。陈抗已经获知肖铁之谋，或许砀山之事都已泄露，说不定此刻正要集结兵力，往砀山杀来。慈炜越想越怕，突然觉得起兵有些冒失了，慈炜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刀。据闻当年此刀之主卢象升，不过官任江南一方知府，却敢于以乌合之众毅然勤王，最终壮烈殉国，难道自己也要步其后尘？不行，自己孤身一人，死则死矣，然族中老少有家有小，若受牵连而被诛杀，纵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谢罪。开弓没有回头箭，现今已然事发，即使自己此刻自缚归案也于事无补。如果非要一死，那也当轰轰烈烈，哪怕终是一败，也无悔矣。又回想起肖季、肖仁之壮烈，一扫心中不快，意志也重新坚定起来。正想传令众人整军出发，又见大家狼狈模样，如此回去，被砀山族人瞧见这番惨状，怕还未起兵，就已士气涣散了。慈炜唤店家打来一盆清水，略作梳洗，打开随身的包裹，内有明廷武官礼服一套。在归德时，与肖铁谋划，扮作流民出城，以便行事。但考虑到事成后，若一身破旧衣衫，劫持官员回城，必为百姓耻笑。且大明最重礼仪装束，有君子死不免冠之言，若这等衣衫不整，城中百姓还以为是土匪进城，恐难以对义军树立信心，也不利于控制豫南诸县。所以两人议定，为每个出城之人赶制朝廷服饰，欲待归城时更换。熟料事情败露未曾用上。慈炜换上新装，又告店家道：“老丈，借你酒旗一用，他日还你一匹好绢。”那店家瞧众人身配兵刃，凶神恶煞，哪敢说个不字。眼见慈炜拔下酒旗高高举起。众人正在诧异，就听慈炜高声说道：“诸位，我等虽然仅相识数日，然共举大事，生死与共。今日虽有小挫，然尚得活命，此乃上天眷顾，留我等之身再创大业。一路行来，多有隐去者，而诸君皆不弃我。现仍随我之人，都如肖仁一般，实乃忠义之士。我慈炜在此立旗为誓，定与诸君相托生死，同建伟业，共享荣华。”众兵听慈炜此言，热血沸腾，也褪去旧衣，换上新装，高声和道：“我等愿誓死追随二公子，不负此生。”顿时士气高涨，焕然一新。众人列好队伍，随慈炜整齐划一，一路高歌猛进，往砀山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