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阳经已彻底隐没在天际，在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世界里，天空是纯粹的透彻，漫空的繁星仿似举手可得，闪烁着莹莹之光，烘衬这半圆的明月。
在东山庙的后院中在这个时间也罕见的亮起了灯光，灯是青铜制的神牛灯，灯高约有五六十公分的样子，神牛雄壮的身驱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玄奥的符咒镂纹，奕奕如生的四蹄是踩着四朵祥云，仰着的牛头张着大嘴，像似在大声哞叫，而嘴里的牙齿以及舌头这些细节都做得如同真的般，不过遗憾的是神牛的双眼是闭着的，而头上两只大角连接着背上背着的镂空灯罩，不知道是有着特殊的设计抑或点的不是一般人家用的那些普通动物油或植物油，空气中并没弥漫起呛人且熏眼的烟气，如果嗅觉相当好的，甚至还能嗅到一股若隐若无且不断变幻味道的香气。
借着漫漫星光，淡淡的月色以及青铜神牛灯的光线，小院内的光亮是相当不错的，小桌上摆了几个菜肴，热菜有家常茄子，黄瓜炒鸡蛋，韭菜煎鸡蛋，凉菜弄了个拍黄瓜，可惜没有发现辣椒，不然这个拍黄瓜味道就更好了，除了菜之外，李子沐也给单薄的酱汤重新煮了调了味添了些对口的青菜。
相对于三明老道跟四清小道这两个道士的日常饮食来说，四菜一汤是根本不常见的，原因嘛，老道士除了懒厨艺上比四清小道士更渣，自从四清小道士能做饭以后，老道士基本就没拿起过菜刀和锅铲，而小道士的厨艺只能说做出来能吃，除了没有名师指导，更没有专研的意识，毕竟正职是道士，被自号方外之人的三明老道误导之下，也是只求肚饱，不求味道好，这也是大众的常态，毕竟不是繁华盛世，每个职业的钻研都需要试验，需要投入钱财以及人力，而普通人家也不会把钱财浪费在这些微末小事之上，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里，就算是妇女在每个家庭的劳力上毫无疑问是要顶上半片天的，男丁除了因为条件不符的，基本都在服劳役，服兵役，在这种背景下，高手可以在民间，但是大厨却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
毫无疑问，在后世作为一个吃货，而又肯为了自己的嘴去专研，当然了也因为是自己做出来的菜更加便宜的穷鬼李子沐在两个山炮道士面前可以称之为当世名厨也不为之过，上辈子李子沐喜欢做菜不仅仅是为了吃，更多的时候是亲手做出一道道美味的满足感，特别是看到两个道士那种好吃到舌头都要吞掉的狼吞虎咽的样子，对李子沐来说简直快跟灵魂都要升华的酸爽。
略显自满的李子沐沉浸在满满的自豪感中，矜持的每道菜夹了一点点之后，蓦然发现了个比较残酷的现实，这俩道士明显开挂了，嗖嗖的只看到筷子的残影，残影过后满满的一碟子菜瞬间见底，看到自己做的菜那么受欢迎，大厨的内心是愉悦的，问题作为同一张桌子上的食客来说，谦让是罪，不争就只能吃白饭了，看着三明老道连碟端的样子，是连菜汁都不会剩下。
吃饭简直就是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毫无疑问的败北者就是正在吃着酱汤泡饭的大厨李子沐，而酱汤泡饭上飘着的半块茄子，几片黄瓜以及一丢丢鸡蛋末，还是四清小道士忙里偷闲给李子沐夹的，至于四清老道在李子沐幽怨的眼光中不由得老脸一红，然而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桌上装菜的碟子已经被老道添得光亮如新的事实。
等得李子沐吃完饭，四清赶忙把桌子收拾好，抱着用过的碗筷盆碟溜进厨房清洗，心虚的不行，虽然道家在衣食住行上讲究的戒律并不多，而且三明道人这一脉更是讲究无为之道，比大多道士都宽松，但是四清比较年纪小，脸皮薄，李子沐好歹也是客人，还做了一桌美食，最后却没吃上多少，打心底都觉得不好意思，年幼的他怎么也比不得若无其事还安然坐在李子沐对面的师傅，忙碌起来起码不用想那么多，所以说不懂得怎么面对的时候，逃避永远都是人的天性，不管是六岁还是六十岁。
而逃避不了的三明老道士虽然凭着一张肤色略微发黑的老脸挡住了那一抹窘迫的泛红，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身前那不过六岁稚童沉默中双眼透射出那无比幽怨的眼神。
“小木头，一顿饭菜而已，何必挂怀，等过几天大集，我请你吃冰糖葫芦可好。”
李子沐沉默以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三明老道。
“不喜欢阿，要不我送你把小木剑。”
三明老道不知在哪取出一柄长约一寸的小木剑，递到李子沐面前，奈何这通杀所有小孩子的小玩具对李子沐来说实在提不起兴趣，李子沐张口说道。
“道长，这世上真的有‘仙’么？”
三明老道见李子沐对小玩具没有兴趣便把小木剑收起来，大手一挥，结成一个剑指，喝道。
“凝。”
只见小桌上空有阵微微凉风聚集起来，风越卷越快，凉风中聚气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水珠很快凝聚在一块构成了一面成人脑袋大小的水镜漂浮在李子沐面前。
望着这面反科学的水镜，李子沐不禁动容起来，而一直看着李子沐的三明老道得意扬扬道。
“不才，还真有不少信众称老道作‘老神仙’呢。看在你做的一顿美食上，老道给你露一手。”
“师父，修道之人不打诳语，您怎么可以用‘水镜术’这种小戏法来诓骗李家小弟，您不是说修道修道，一生求道寻仙么？您何时成仙了？”已经收拾好的四清小道出来看到自家师父的不良行为认真说到。
“咳！咳！”自称‘老神仙’的三明老道面对这个认真死板的徒弟实在是自觉前生作孽。
“为师只是想给小木头解惑，对，就是解惑。莫要被那些凡夫俗子的坊间言说所欺骗了。不知道小木头你觉得什么样才能称之为‘仙’呢？”
“‘仙’当然要无所不能，飞天遁地，法力无边，超凡入圣，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李子沐想了一下说道。
听到李子沐的形容，三明老道原本慵懒的坐姿为之一正，看了眼李子沐和自家徒弟一副宝宝受教的表情，显然用江湖把戏那些老神仙的说辞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张口说到。
“我不曾见过你所说的‘仙’，所以我不敢说世上有‘仙’的存在，但世间有太多种种传说中的‘仙迹’，所以我也不敢说世上无‘仙’。修道，修道，都说修道成仙，但在近两千年不曾听说有人能得到成仙，现在的修道不过是修一个真，求一个道，近代的成仙一说基本都是以讹传讹，未曾真正得到证实。至于世间是否有与天地同寿的‘仙’或人，谁也不知道，但并不妨碍世人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对‘仙’的种种的寻找。”
听完三明老道的话语，李子沐与四清神情不禁带上一阵黯然，四清则是觉着从小都是学的修仙之说，也会憧憬将来自己能得道成仙。而李子沐是想家了，既然这个世界有种种神奇，想必也会有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仙’正是无所不能的代表，家，家是什么样的。
前生那个简单却熟悉的小院子浮现出脑海，那里没有金山银海，却装载了一生最珍贵的所有，那里没有锦衣玉食，粗茶淡饭却比活在天堂更自在。仿佛看到了母亲乘的那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上面夹满了剔净骨头的鱼肉，母亲总会说，大人都爱吃骨头，小孩子只能吃肉的谎话。
记忆中的一切一切都化成点点荧光随风散去，充斥脑海的是那一片片满地奢华的废墟，废墟正中插着的还是那把长枪，虚化的李子沐站在废墟边沿，总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想过去把那把长枪拔起，但是不管他怎么想，也向前不了半分，而脑袋却传来想要爆裂的疼痛，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为什么，我是李子沐啊，贵庚才不到三十，老家在大粤省高凉市莫阳县合兴镇小湖村，上有爹娘，下有弟妹，独自出来大城市打工的小小打工仔一个，性别男，爱好女。我只是自己作死不小心见义勇为牺牲了而已，我只是刚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没多久，为什么，我会对这片该死的废墟，对这把该回炉的枪有这么浓的熟悉感。
“啊！”不仅仅是在李子沐脑海世界中的虚影捂头倒地，就连现实中坐在东山庙的李子沐也抱着头倒在地上，身上的皮肤窍孔诡异的爆发出一团银色的光，丝丝银光仿似对应着漫天星辰，银光爆发那刻，诸天星辰都仿似为之一闪，然而银光之外包裹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各色各异玄奥到极致的咒文，咒文死死的阻挡着银光的爆发，甚至连光都透不出去，只能局限在咒文圈之内。
三明老道仿佛预知一般，感觉事情不对早便从袖中甩出一道符咒，双手快速的交替变幻打出各种法诀，随着手速越来越快，肉眼已经看不清，而老道额头已经渗满密密麻麻的汗水。
“禁！”
随着三明老道这如同口含天宪的一声，小院一切又回复了正常，如果你不去看那满地狼籍的桃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小四清的话。
而李子沐身上的银光见冲破枷锁无望，也慢慢地收敛回去了，而那一圈圈的咒文也随之隐没起来。
“时间不多了，小木头，明天开始来我这筑基吧。”三明老道张口说道。
而此刻院子除了他只有两个躺在地上的小孩子，难道还有第四人在？是的，的确有，在院子的漆黑角走出一个昂首巨汉，身高几近二米，身上那一身短打麻衣根本无法掩盖那一身壮硕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头发用一跟麻布束着，粗眉大眼，不同老道的三绺长髯，却是满面虬须，端得称赞一声好一个威武男儿，大汉正是李子沐那镇上唯一位做铁匠的叔叔李名扬。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虽然李明扬一向不苟言笑，不爱多说话，但凡涉及李子沐却是另一个样子。
“刚才那一声‘真言’，便已经耗去我六年阳寿，十载修行。老夫也知道他李家一脉，不容于天，不受天地所宠，且一入修行路，劫厄重重，但是如若他不修行，就以他这孱弱的身躯，命不过三载，若果修行下去指不定还能探寻到答案，或者能熬到那人回来，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前他没得选，现在还能选，虽然这条路一样渺茫不见希望。”三明老道不提，谁又留意到他原本灰白的头发在短短的时间里又白了一片，面容也显得苍老起来。然而选择是真的有得选么？以前是勉强活着不知道哪天就死了，现在也是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只是能如常人一般死前活好点，试着活久点而已。
“好，保重。”知道已经无法改变的李名扬又变回了那个惜字如金的李名扬，哪怕百般不愿也不得不选，轻轻的抱起李子沐便慢慢走入夜色中。
这一夜对小镇上的人来说是平凡的，如同他们所过的每个日日夜夜一般，没有特别的喧闹，抑或非同寻常的事发生，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却是注定无法平静下来，滚滚的浪潮从这一夜，从那一刹的群星闪耀开始，后世在史家残碑有载：辛末年春，群星耀，天下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