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的离去，我仿佛在心中失去了一点什么。内心里的某一部分已成空白。小秘书温霞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似仇敌般看待了。除了这一点，整个宏达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别的引起轰动的事，一切都依然如故。车间隆隆的机器声好像吞噬了一切。
我感觉到车间的地板上又多了几层汗水，这不仅仅是天气渐渐变热起来的缘故。
人事处的小张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昂着头看人了，这样一个小男人（尽管他的年龄比我大）。我说，怎么所有的东西都在隐隐约约地改变呢？
这天，肖中突然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已看到了这个瞬间，这是不言面喻的。
“达伊，请坐，请坐。”
“肖主管，是不是要撤我的职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哪里，哪里，老板看你这一段时间工作能力不错，所以……”
“哪个老板？”
“欧阳成秋老总啊！”
“我没有见过他，他怎么能说我的工作能力不错呢？”
“你没有见到他，难道就能说他没有见到你？说句不好听的话，欧总对我们厂的哪一个员工不了解？”
肖中是不是在吓我？他的话让我感到有一种神秘的来自天外地威胁，以前对欧总的看法想必是错了。
一个公司的老板，他能不厉害？
“是要提升我了吗？我可不敢当。”
“算你猜中了，你愿意来办公室里工作吗？就像那个小温。”
“我到办公室做什么呢？我不会电脑。”
“电脑又不复杂，学一学就会了。”
“具体干什么呢？”
“打字，收发一些材料，文件，管管后勤。”
“这不是小张他们做的事吗？”
“欧总的意思是增加你一个，他已经观察你好久了。”
“那就试试吧，我尽力而为。”
“好，达伊，不仅是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而且好多人都这么认为。”
好多人，我有点不信。
“什么时候到办公室来？”
“明天，明天就行。”
“明天？这太快了吧，等半个月行不行？”
“达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别想得那么坏了，我们欧总不会对你打什么歪主意的。”
“肖主管你可别吓我，在这个地方，这种事也是常见的事，见怪不怪了。你那位什么小蜜可不可以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呢？”
“达伊，可别在那里胡言乱语。”肖中的微笑中夹带着一种对我心领神会的赞赏。
“别说了，我打住，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事实上怎么回事，这又与我何干？”
肖中上前走了几步，他想拍拍我的肩膀，可最终并没付诸行动。
“达伊，我听你的，半个月之后上办公室来，让你把组长的瘾过足。”
“就你肖主管最懂我的心。”
当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忽然在另一间深处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欧总一眼。门牌上是董事长几个锃亮的字样。
我吃惊了，他常来公司吧！
这半个月，我决定自己花时间去学学电脑，否则上岗时什么也不懂，遭人耻笑。
每天的加班时间我决定跟肖中请假，但没有告诉他我是在外面学电脑。肖中只是满口答应，奇怪的是他竞没有问我什么原因。
就这样，每天上班结束吃了晚饭，我就从车间里消失了。
在离公司不远处，我找到了一家电脑培训中心，借着城市的灯光，我看到了那张招牌上所写的培训内容及学费。
初级500元，时间三个月，这么久。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培训中心的教室外徘徊了一阵。
“小姐，学电脑吗？进来看看吧。”
“学半个月行吗？”
“你以前大概学过一些吧？”
“没，没有。”
“没有？”对方有点吃惊我的回答，像是在质问我是不是在这里故意捣乱的。
“小姐，请别误解我了，我真的只是学半个月，熟悉熟悉大概就行了。”
“哦，是这么回事，什么时候打算来？”
“明天行吗？半个月。”
“行，什么时候都行。”
我和眼前这位看上去像老板娘的女人就这么谈妥了。价钱200元。
培训中心的年轻人特别多，学电脑这种气氛和感觉就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学了七八天，电脑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神秘和复杂。
正当我沉浸在充电的快乐中时，一天晚上，我正往公司赶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似曾在哪里见过的人。
我们彼此相互看了大约十多秒钟。
“柯胜，走啊！”
哦，是他。
“达伊！”
“柯胜！”
当我们相互靠近彼此认识对方时，我才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渺小。
“柯胜，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那是你的同学们？”
“是的，今晚我们来上网。”
“那你们一定是网迷了？”
“差不多吧。”
我只是听说过上网之类的话，其实心里一点不懂，因为没有机会去尝试，只感觉到那里面一定是一个十分迷幻而奇特的世界。
“你们学校离这儿不远吧？”
“坐公共汽车十分钟左右，哦，对了，你现在哪里上班啊？”
“在宏达公司。”
“就是那边。”
“嗯！”
“一个人出来玩？”
“我在学电脑。”
“是这样，那我们还真有缘，我是学电脑专业的，有什么问题我愿意帮你。”
“我只是学一点表面肤浅而又实用一点的东西。”
“要学多久？”
“半个月就行了。”
“学多久了？”
“十天左右了。”
柯胜沉默了，我觉得自己与他的对话是不在一个档次上。不过我并不后悔自己的话中所包含的一些不妥。
“哦，对了，今年回家了吗？”
“回了，我差点来你们镇上的。”
“怎么没来？”
“只是想想而已。”
“怎么会是这样，坐车来不就行了嘛。”
“遇不到你，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何况我又不知道你家住的地方。”
“这并不重要，我家在乡村。”
“我以为你会来学校找我。”
“哦，是这样，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请一定要来找我，达伊，行吗？”
“有时间，有机会，一定来。”
这个夜晚我过得不平凡。柯胜好像让我重新找回了郭亮生的影子，我的心再次咚咚发跳。
可是我必须熬完最后七八天的时间，才能把心思收回来，或者说等到公司的工作得到稳妥地安排之后。
我大脑里的一根神经仿佛出了错，错在了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面。不管它是怎样的错，我将沿着我的直觉不停地走下去。直觉，这是我最直接的幸福源泉。世上少了一个郭亮生又有什么痛苦，有一个柯胜就够了，他能重新让我拾回从前所失去的一切。
我恐怖着我的自私正向一种极限发展，我好像早已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为自己所设下的陷阱？到了某个时候，这是没有后悔药卖的。我为什么要把所有最美好的事情想得如此糟糕？是我聪明过了头还是本身就很愚蠢？
柯胜是一片洁净的世界，我要占领他，如果我的身体能带给他幸福。
肖中的话在半个月后就实现了。我来到了办公室，和人事处小张共事。电脑也不像从前那样让我恐惧，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到写字楼办公室工作，成了公司里的一件非常轰动的事件。所有人除了羡慕，就是鄙视和嫉妒，包括张冬丽和梅花。我从她们的眼神中获知了这两种情感中和的复杂性。当然她们表面上还是为我的提升显示出了高兴和祝贺。可许多人认为我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本想为我好而要想从口中说出的话也闭之不谈了。
我感激所有为我好的人，同时为那些不信任我的工作能力而露出的鄙夷眼光不屑一顾的人。
我非常明白自己不应该太在意这次工作上的大飞跃。如果是这样，我就会把自己折腾得非常累。对于眼前遇到柯胜所带给我的快乐就太不值得。
在鹏飞和柯胜之间，我有时清醒地觉得我正常的生活规则正在发生着一些紊乱，这些紊乱能带给我快乐就足够了；太有规则的生活多没意思。一想到枯燥乏味机械等字眼，我就感觉到浑身上下的激情和欲望都死水一潭了。
我鲜嫩的生命就这样让它白白地流走，这是不是有点可笑。
S市的群体里要有我的一份，可能只有这么做了。为了不落伍，我得把这种不太稳定而又合符常规的生活打破，所以冒险便是一条不得不走的路。
真可笑——这为何又是一种冒险？
宏达所有仔细观察我的成员，都为我表现出来的那种无所谓的气质搞糊涂了。难道我真的是这般无所谓？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故意在自己身上披上的一层面纱？或者是出于某种万般无奈而心安理得？
不管怎样，我在宏达所掀起的一阵波澜还是平息了，而奇怪的是，我没有成为这场波澜的有力支持者，我缩在了一边。
在写字楼上班，我的待遇成倍地改变了，住的不再是那个整晚闹轰轰的大寝室了，而是两个人一间的小房间。上班时间是正规的八个小时，工资却直线上升到两千元以上。与以前地狱般的流水线相比，我仿佛置身于天堂中了。而同时，肖中为我工作上熟悉程度之快，干起工作来又是那么的老练，以及对工作程序掌握得井井有条，他连自己也有点不相信了。他叹服于我的领悟力是不折不扣的事实，然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了。
我在宏达的存在，仿佛成了一种人人都亟待解决的谜，而这个谜，我又无形地给它增添了一层面纱；以至于迷惑了许多的人。
在这种自己为自己裹缚的面纱里，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越是裹紧它，这种脆弱所表现来的力量就更甚！然而柯胜在生命的另一个方向为我提供了选择地余地。
我作茧自缚的“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所以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我能应付自如，我对自己都感到有点惊讶。
由于上班有了充足的时间，我还是小心而又主动地去找柯胜，而鹏飞似乎也觉察出了我的冷漠，所以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按着一定的频率来公司找我了。
我似乎伤害了他有钱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所谓高贵尊严，而我却又是极度地不屑一顾这种所谓的尊严；而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还没有像S市里其它人那般严重。在这座遍地是金的城市，所有自身的力量都与它有关。
星期六和星期天不上班这又是在宏达的奇事。当然这对于我以前过惯了的车间下面的生活而言，却是让我吃惊不小；而吃饭也不是从前那样一下班就飞跑似的拿着碗去打饭排队了。现在是伙食团里的伙计摆好了的，下班直接坐下去拿着筷子吃便是。
一切都像在做梦，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梦和现实有如出一辙的那一天，而今天它却是如此接近了我，容不得我任何地怀疑。
有时害怕在梦里还回到过去的日子里去这却是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