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永和八年,七月十日。
摄政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帝王震怒,大颁圣旨,令宫城御林军袭击摄政王府,意将全府之人,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黑云压顶,狂风大作。
顷刻之间,雷雨密布,京都各处全数湿透。
那条主城之道,一众烈马驰骋,马背上的御林军们个个身披铠甲,神情肃穆,直朝摄政王府奔去,声势浩大。
雷声轰鸣,狂雨翻腾。
摄政王府,早已乱作一团,众人还还不及收拾东西逃窜,那一众御林军,早已奔至府门,举剑而来。
一时,摄政王府大乱,惊哭四起,有惊惧仓皇之人欲强行逃窜,却被斩杀当场,鲜血随着雨水横流,瞬间将整个摄政王府染红。
曾经盛极一时的摄政王府,骤然无光,那战功赫赫的摄政王,也因怒不可遏拔剑而起,被御林军当场斩首。
摄政王妃眼见夫婿惨亡,悲痛至极,待御林军伸手捉拿她时,绝决撞死屋墙。
雨水冲蚀,狂风而起,整个摄政王府活着的人,无论男女稚童,皆被绳子捆绑,游街而行,打入死牢。
道旁屋檐下躲雨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观,心下震撼不平,叹息不止,只道摄政王一身清明,乃大昭战将,满身刚毅之气令周遭邻国闻风丧胆,如此英武之人,却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失心疯的陷害!
而今摄政王一倒,大昭威猛之气不存,那邻国之兵,怕是早晚要蠢蠢欲动。
盛夏,骤雨磅礴,虽来得迅猛,但也歇得快。
待摄政王府之人全数入得宗人府死牢,空中黑云,便逐渐散去,那磅礴的雨势,也初歇开来。
宗人府的死牢,乃挖地而建,无风无窗,暗无天日。
牢外的巷道,老远才有一盏灯火摇曳,奈何烛火微弱,光影摇曳,暗淡之中,几番都似要全数熄灭。
周遭之处,霉味丛生,牢内的草席,也早已发脏发腻,熏丑浓烈。
四方之中,凄惨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凄凉之中,绝望四起,也如垂死前的无奈与不甘。
云凤紫呆呆而坐,满身的锦绣衣袍,早被雨水淋湿,衣角之中,也被牢内的尘屑所染,整个人破天荒的脏腻不堪。
她今早梳好的发鬓,早已散作一团,满头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凌乱不堪的耷在身上,她那脸上,今早才施好的薄妆早已花成一团,整个人浑身上下,再无半分的娴雅精贵之气。
一切,来得太快,甚至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今早,她还精心梳妆,以待心仪之人出宫相见,不料心仪之人未曾等来,却等来了抄家灭门,双亲阴阳相隔。
她的眼睛,早已红肿,浑身僵硬麻木之中,却再已挤不出半滴泪来。
身后,摄政王府的女眷们挤作一团,哀声而哭,绝望无助。
许久,有人体力不支,惊吓过渡,晕倒过去;有人,则是突然发疯般手脚并用的朝她爬来,扯着她的衣角,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癫狂而道:“凤紫,你与太子殿下不是两情相悦吗,你不是准太子妃吗?如今王府出事,你且想办法求求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救救我们!”
这话刚落,其余人似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她围来,又哭又急的道:“是啊!郡主,您乃殿下心仪之人,只要你开口,殿下定是会救的。王爷一身清明,却突遭横祸,这其中定有歪腻的!依王爷的为人,怎可能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似焦似癫的朝她祈求。
云凤紫僵坐不动,神情麻木,然而心底深处,却如利剑破肉,层层滴血。
是了,她的父亲,英勇盖世,满身衷骨,因战功赫赫而被先皇特封为摄政王。父亲一直感激先皇的知遇之恩,历来廉政清明,如他那样的人,怎会通敌叛国。
这其中,自有猫腻。
只奈何,皇上圣旨已达,死罪已下,便是太子有心帮忙,又如何能帮?
思绪翻转,复杂涌动,然而心底的哀凉与悲戚,却似深到了骨髓里,连带浑身上下,都开始隐隐发疼起来。
她一言不发,强撑而坐。
眼见她无半分反应,周遭女眷们哭得越发厉害,癫狂暴怒之中,竟开始抓着她的肩膀推搡,“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太子殿下那般在意你,只要你开口,只要你开口,兴许太子殿下就能求皇上放过我们了!”
凄历的嗓音,犹如垂死前癫狂不甘的挣扎。
她历来体弱多病,身子瘦削,全然经不起这般推搡,待片刻之后,她便脑袋发晕,最后猝不及防中,被人推到在地,摔得狼狈。
瞬时,身子骨撞击在地,疼痛如碎,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瘦削不堪的身子因着咳嗽而震得一起一伏,单薄之中,犹如秋风扫下的落叶,凄凉哀绝。
“郡主!”贴身婢女流苏哭着爬来,待推开围拢在旁的女眷后,她急急将云凤紫扶起,哭道:“郡主您可有事?你身子本来就弱,今日淋了雨,又被她们推搡,若真有个好歹,奴婢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云凤紫面色惨白,神情僵然麻木,仍是一言不发。
待在流苏怀里靠了半晌,她那死寂的瞳孔终于稍稍回拢,片刻之后,她唇瓣一启,朝周遭之人略微艰难的出了声,“今日抄家灭门,来得突然,连累大家入狱,非我父亲之愿,更非我云凤紫之愿。而今,灾难临头,无需诸位提醒,我云凤紫,自也会积极为诸位寻找求生之法,苟且而活,只为日后手刃敌仇,还我摄政王府清白。”
她说得极慢极慢,厚重艰难的嗓音,也是嘶哑不堪。
在场之人稍稍止了哭泣,纷纷紧紧的盯她。
云凤紫神色清冷,沉毅而道:“我云凤紫在此发誓,今日摄政王府之辱,我之辱,诸位之辱,我日后定向仇人讨还回来,只要我云凤紫一日不亡,摄政王府的人,定,一日不倒。”
嘶哑的嗓音,沉毅不堪,无形之中,却又透着几分强撑而来的勇气与坚强。
历来习惯了郡主之姿,风华无限,纵是满身孱弱,但也是父亲与母妃手中捧着的明珠,但如今,风光的摄政王府倒了,明珠也成了碎屑,如今贱命一条,满身血仇,若不坚强,不苟且,如何能报得了大仇。
思绪翻转,哀凉四起,浑身,也僵硬麻木,似是并非自己。
周遭之人则突然沉默下来,大抵是理智回笼,大家皆不再言话,仅是纷纷四散开来,各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哭泣。
沉寂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
许久,牢外远处,突然传来了牢头的吆喝声,“吃饭了吃饭了。”
云凤紫麻木的瞳孔终于稍稍缩了半许,待片刻,她朝身后婢女嘶哑出声,“流苏,扶我在牢门边坐好。”
流苏急忙应声,却是刚将她扶着在牢门边坐好,那巷道中的牢头已是领着一行人站定在了牢门外。
“你们是摄政王府女眷?”灯火暗淡,气氛沉寂,牢头这突来的气氛显得极为拔高突兀。
牢内的女眷,面色惊恐,却是纷纷不敢言话。
云凤紫微微抬眼,不曾畏惧的迎上牢头的目光,嘶哑而应,“是。”
牢头扫她几眼,神色微变,薄唇一启,只道:“摄政王满身戎华,灭了不少敌贼,无论他是否叛国,但就凭那身英勇,也让我王狄佩服。”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这几日摄政王府的事闹得大,皇上震怒,说不准,王府余眷明日便要问斩,是以今夜,我特意嘱咐厨子为你们摄政王府的人单独做了些饭菜,也算是尽我王狄微薄之力,望你们吃了后,明日,便好走耗散。”
突兀的嗓音,略微厚重,在这牢中层层回荡间,却让牢内的女眷们吓得魂飞魄散。
女眷们再度扯声而哭,犹如发疯般纷纷爬至牢门,狰狞癫狂的祈求饶命。
牢头眉头稍稍一皱,却是不言,仅是朝身旁端着饭菜的狱卒们示意一眼,随即便微微转身,踏步朝前。
待狱卒们急忙蹲身下来,将膳食从牢房的木栏缝隙送入之际,云凤紫目光直盯牢头脊背,扯声而起,“摄政王蒙冤而亡,便是满身忠骨,也被陷害埋没。王大人既是敬佩摄政王为人,又可否,为摄政王一家做些事?”
她嗓音极高,是用尽全身力气扯声而出。
王狄顿时驻足,下意识的回眸望她。
她继续道:“凤紫,愿以浑身金银为介,望王大人为太子殿下带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