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多多少少有些言过其言,其实我并不太相信,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方才知原来所言不虚。
从进了台州起,街街道道就是满目张扬的红,热烈得快要灼瞎人的眼睛,那驸马爷唯恐委屈了新娘,亲自带着聘礼从驸马府往杨府接娶新娘。
那挂着红绸,贴着红喜的聘礼更是多得人眼花瞭乱,数不胜数,我眺目望去,熙熙攘攘的,竟是看不到头。
驸马爷苏笺穿着喜袍,满面红光的骑在一头高大健硕的马上,红玉冠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露出润朗的五官,如同一个谦谦君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像君子的人,却伤透了自己发妻的心,早已忘记了他今日的风光全仰仗一个女子的相依扶持。
想到云霜此刻不知在哪里落泪,我就觉得这热闹的唢呐声刺耳异常,拉了拉一旁居未的衣袖说,“我想先去看看云霜。”
他不置一词的点头,抬脚就往人流中走去,我跟在后面,耳朵里却还听见有人断断续续的说起这场盛婚,惊羡有之,称赞有之,妒忌亦有之,却始终没有人替云霜鸣不平。
也许,在世人眼中,女子就是那般的无关紧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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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至驸马府前,就有人谄笑的迎了上来,“国师大人光临驸马府,真是令驸马府蓬荜生辉啊。”
居未冷眼瞧他一眼,他立马就笑得快哭出来了,紧张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点头哈腰的让路,“国师大人请,国师大人请。”
一路向里,那些自视清高的朝廷命官看到居未都作小伏低状,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国师大人。”
居未看也不的看的往前,我跟在他身后啧啧称奇,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那些官员一脸的敬畏模样。
说实话,从我认识居未那天起,就没有看到有人对他不敬,听闻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有的时候他说的话比圣旨都还管用。
这些追根到底,就是因为他从这个京朝之初就已经是国师了,国家已有一百七十年,所以每个人都以为他已经一百七十年了。
当然我知道绝对不止,堂堂地府的战神将军又岂会只有一百七十岁。
他总能窥得天机,在这个风雨飘摇,烽火四起的时代,保了京朝一百七十年。
所以他在上至皇上下至平民百姓心中,已然是一个神的存在,这样的人,总是带着一些神秘感的。
如果不是我偶然得知他的身份,恐怕也会跟他们一样认为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甜,忍不住笑出来,一步步来吧,至少我是这个朝代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有人来领居未去客堂休息,我心里担心云霜,与他交代了一说,便分开了。
一路跟着小丫环来得云霜居住的院子里,刚一踏进去,就觉得空气里静默的近乎悲凉。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感觉连池里的荷花都在伤春悲秋的难过,死寂一片,让人心觉沉闷。
远远的就的看到云霜坐在池边的凉亭里,凉亭四周的垂柳被风轻轻的摇晃,光影陆离的在她周身摆动,好像一只刚睡醒的巨兽,下一秒就要把她拖进深渊里。
我抬步走进凉亭,看见她低眉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却揪得人心都疼得起来。
“云霜。”我唤她,“你……可还好?”
其实我知道这句话是句废话,深爱多年的丈夫那么大张旗鼓的娶另一个女子,完全不顾及她长公主的尊严,她怎么可能好得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也许,这个时候问什么都是错的。
她抬头看着我,居然还笑了一笑,眉目间还是那么高贵,“阿折,你来了。”
我这才看到,她居然穿着一身白裙,这样大喜的日子里,也许她早已心灰意冷了罢。
她问,“你可看到新娘是何模样?”
我知道她性格坚韧,不是那种轻易怯弱的人,可这副哭红了眼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连我这个整天乐呵呵的人看了都有些心酸。
我笑,“没有看到,不过漂亮不漂亮都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又不用娶她。”
她似乎觉得好笑,笑了一下又自顾自的说,“一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好女子罢。”
凉风习习,吹乱了她的发丝,纠纠缠缠的绕在脸上,颈间,好像一只越织越密的网,要把她整个人都困在其中。
那是……她自己给自己织的网,以爱情为名的网,困顿了她的一生。
我有心想逗她高兴,眨眨眼嘻笑说,“在我眼里,这世间再好的女子都及不上云霜万一。”
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动容,握住她冰凉的手,肃然的认真,“真的,没有人比得过你。”
没有人比得过那个在疫病横行,以尊贵的长公主之躯游走于枯骨与死尸之间,安抚民众,费心费力的杜绝疫情。
没有人比得过那个在旱情严重,饿殍遍野的时候,亲自赈灾放粮,与民共苦的弱女子。
那是真正的,令人钦佩的,英雄胆识不输须眉,以天下苍天为已任的公主。
云霜缓缓笑了,眼睛里浮起水雾,然后仰头,把泪水逼了出去,眨眼间,已恢复了长公主该有的骄傲。
我看在眼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就算痛苦也要自强往前,女子当如是。
如果已经不属于你的人,强求也没有用,还不如放手,说不定过得比现在更好。
人有时候觉着洒脱一点,真的就没有那么累了。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云霜站起身子说,“你跟我来。”
我没有多想,跟着她走到院落里,看到她静静的看着院外。
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红喜高悬,人头攒动的内堂,喧笑低语,热闹非凡。
那双红色的俪人身影,正含笑的站在内堂里,接受众人的恭维祝福,场面温馨热烈。
我转头看到云霜边笑边流泪的脸,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