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青龙大厦,不就是青龙轧钢厂的宿舍楼嘛,啥时候贴了外墙砖了?肯定是上次什么文明城市检查,市政府贴钱给弄的。谭绍元找到地方,一边想,一边顺外墙砖线条抬头向上看。嘿,******,真的弄了四个大字“青龙大厦”在七楼顶上立着,角铁支架都生锈了;那负一楼,就肯定是路坎下那些房屋了。路面和楼房的二楼平齐,他过去可是听说过,夏天时一楼还会被水淹。就这,现在也叫负一楼了,真他妈会糊弄人。谭绍元从侧面的青石板梯子走下去。看见墙上粘着一块白底红标识的牌子,箭头指向楼房的背后,箭头上是“达健”两字。
原来,正因为经常淹水,青龙轧钢厂趁效益好时,另起宿舍楼,将此处一楼的职工住家迁走。市容市貌升级后,泄水系统改造好,一楼临街面的房子租给几家电视、洗衣机厂的维修部,一直经营到现在。后来,轧钢厂因环境问题被勒令搬迁,在开发区的新厂房还没修起,厂子就不行了。然后怎样了,谭绍元就不清楚了,反正现在再也没听人说起这家国营企业了。又是一家国营企业,唉,这一家两家的都没了,还都是国营的,国家就这么睁眼看着?亏损的、倒闭的都是国有的,国家就这么亏得起?真他妈见鬼了!他边走边想。这是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烦闷不顺时,他更会在心中这样问。
转弯,红砖墙上又一个右转箭头的牌子。此楼临街的三面都贴上淡蓝色外墙砖,虽然有些积尘、锈迹什么的,远远看着也还算过得去。可真等人们来到背面,则原形毕露了。此楼背面,红砖墙陈旧晦暗,还有一圈圈白色的水蚀痕迹;楼上走廊铁栏杆,锈迹斑斑;走廊顶,因家家户户的煤炉子而被熏得黑黢黢的;还有几户的木窗,可能因无人居住打理已经朽烂垮斜,窗玻璃早无踪影;几处围墙缝隙竟长着蒿草,围墙角落,处处青苔可见。这是哪儿啊,怎么还不如父母家那片老居民区,还要更破旧些。
谭绍元开始想打退堂鼓了。
迎面一个女士,看到谭绍元,开口问:“你好,你有事吧?”
“我,我找达健科技公司。”谭绍元也用本地话和女士说。
“右转就是。”边说,女士边抬手指着楼房内凹处,指给谭绍元看,自己又折回。谭绍元走进两步,转身,果然看见一扇门旁竖挂着达健公司的牌子。她问,“你是来应聘的吧。”
“嗯。”
“那,请进。”女士自己先往里走。
“谢谢。”
谭绍元走进房间,眼前一亮。房间内光线充足,正中一圆弧桌台,两边各一盆绿色植物,后面竖着一面大玻璃,玻璃上是达健公司名称和标志,两边红色木沙发,各配有两个玻璃小茶几,靠墙两扇门通往另两边的房间,左手那扇门紧闭,右手的门开着,也是亮堂堂的。简单的装饰、简单的办公家具,有点儿正规公司的模样。
女士递过一杯茶,请谭绍元在沙发上坐下,转身进隔壁。出来时,手中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让谭绍元填写几份简历。谭绍元按她的指点填写完,贴上谭绍元一直都备有的自己的照片。她拿着又进到隔壁,不多久,就听到她在里面打电话的声音:
“小张,我是王姐,今天哪个组离公司近?”——“好,我知道了。”——“我来打。”之后又是按键声,然后又是她的说话声,“小屈吧,你现在回公司来一趟,有人需要你先带带。”——“哎,好,再见。”
谭绍元从她的对话中听出,似乎他就这样就能入职了。他有些纳闷。
自称王姐的女士,让他不用客气,喝茶完了自己再倒,她就在里面对对帐。然后她就想进去了。
谭绍元忙问:“那我就算是......就在这儿了?”他仍纳闷。
“对呀。对了,但有试用期。还有,我已经叫人来了,等一下你就跟着小屈先实......嗯......先看看。”王姐可能因看出自己比谭绍元小,说话时稍稍注意了一下用词,“中午,我们经理可能还要问你一些问题,和你谈一下具体的东西。”
谭绍元见王姐一直在那门边扭着身子说话,一副想进去做自己事的样子,就客气道:“喔,那你先忙。”
“那行,你坐。”微笑一下,王姐进到里间。
谭绍元独自坐在沙发上,又四周观察一番,没有报纸,也没有公司的相关简介和宣传资料。他随意点了根烟,心思便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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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我还能喝......
谭绍元不知道自己酒量是大了还是小了,酒后昏睡更多,吐的时候更少了,但酒后输钱的机会明显增加了,加上喝酒花的钱,他有些心疼那些冤枉花的钱。他放进更多的车进大院。
一天,凌晨一点多了,谭绍元放进一辆大院的车。没一会儿,一个身高膘肥的人,带着满身的酒气,来到保安亭,嘈吵有人占了他的车位。几月下来,谭绍元还是知道院内有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今儿这位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排前的几位之一。谭绍元忙喊回北方人守着门口,自己伴着这位爷儿来到停车划线处,果然一辆陌生车停在那儿。谭绍元也想不起是自己、还是北方人、还是谁,放进这辆外车的,他不停搓手点头赔不是,然后四处跑着,想在别处给这位爷儿找个车位,正找着,就听见“嗤”——“咚”的怪声传来,远远的,他看见那位爷儿已经把车强塞进车位了,他忙不迭跑过去。
“敢、敢占老子的位,还敢坏老子的车,老子明......明儿咯,就叫人拆了他的车。”那位爷儿口齿不清地骂着人,摇摇晃晃地走了。
谭绍元傻愣半天,不敢上前拉住那位爷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他回到大门口,告诉北方人这事儿,北方人也傻眼了。北方人跑过去看了回来,同样着急半天后,北方人眨巴眨巴眼说,你坏事儿了,还是大事儿。谭绍元瞪他一眼,我也知道呀,可咋办呢?北方人说,跑,赶快走人,趁黑,那位爷儿你惹不起,保安公司的头儿也是你惹不起的。谭绍元本就为自己当保安感到憋屈,再经这一急,马上回地下室收拾东西,塑料盆、开水瓶、凉席那些带不走的都扔在了原地,趁黑溜出大院。又被的士司机黑宰了一把,赶到火车西站。
冬夜中,在车站广场徘徊半天,琢磨半天,谭绍元才想到,自己这一跑算是背定了黑锅。自己好象没放进那辆野车,很可能是别人放进去的,更可能就是北方人放进去的;妈的,这下完了;老子不跑,大门监控一查就知是他妈谁放进去的呀;笨蛋傻瓜蠢货......话说回来,是自己在给那位爷儿找车位,当时是自己在指挥停车......谭绍元心中骂自己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挨到早上七点,匆匆和杨燕通了电话,谭绍元扛着包裹,在和杨燕常去的那家小旅馆住下。等杨燕请假赶来商量完,俩人都觉得:北京是大,但保不准被别人找到;保安公司那边谁也不知道杨燕更多的事;所以,他谭绍元得回去,且越快越好,今天没车了,明天就回去。俩人僵手僵脚地做了一次爱后,杨燕急匆匆走了。谭绍元在附近车票代售点买了票,躲在小旅馆中昏睡到晚上,出来随便吃了点。回到房间,打电话让杨燕请假再来。半小时后,杨燕回话:已经晚上,老太太儿女赶不过来,她没法离开。
谭绍元灰溜溜回到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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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老子怎么这么霉运,唉。此时,谭绍元心中嘀咕一句,仍在沙发上干坐着。又点上一根烟,等着那个叫小屈的人的到来。
一个矮小精干的小女孩,轻手轻脚地进来,冲谭绍元灿烂一笑,点头致礼,然后进到里间。一阵小声的交谈后,小屈出来。
“我叫屈霞,谭大哥以后就叫我小屈吧。”她说到这儿,谭绍元点点头站起身,她继续说,“今天,我们几人就在附近的几条街,那谭大哥先和我们一起吧。”她边说边向外走,谭绍元只好跟在她身后,还发现她确实矮。
一路听了小屈的介绍,谭绍元知道了公司的基本情况。如他所想,达健公司的人自称是卖药的,只是他们卖的不能算是药,是保健品,而且是专门针对中老年人的。公司已经有近两年的历史了,有十几个员工,人员来来去去,正在逐步扩大中。随着中国老龄化的来临,公司从事的这个朝阳行业是大有希望的行业......说这些时,小屈仿佛对这些坚信不疑,但在谭绍元耳中听来,她好象正在背书。
和几人汇合后,小屈把一部分宣传单塞到谭绍元手中,大家再次散开,谭绍元跟着小屈。她每逢中老年人就亲热地爷爷奶奶阿姨叔叔地一阵叫唤;她跟随他们一路,不停地问着年龄、身体状况之事;不停说着健身、保健、长寿、三高等诸多概念,还不忘介绍公司将进行的各种活动;临别时,还一定让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拿走几张公司的宣传单。谭绍元惊诧于她如此小的身体里竟有着如此好的精力、如此大的热情和如此强烈的锲而不舍精神,他自己则象征性地递发了几张宣传单,冲那些中老年人礼貌地笑笑,感觉话语很难说出口。
十点半,小屈接了个电话,就让谭绍元先回公司,说是经理想见见他。小屈还想拿回谭绍元手中的宣传单,谭绍元笑着说:“算了,我带回公司,免得你一个人发着累。”
小屈给了他一个大家彼此理解会心的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