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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洄流.七(2)

付家姐妹通过电话和杜家嫂子、付磊侄儿联系后,经过商量,都同意那个叫江万红的女人重建付家的房子,暂时只砌一层。为了感激她的慷慨,付家人当然同意她在房屋修好后居住。她坚持要支付租金,付家人只好象征性少收一点。

彭家二儿子负责付家房屋的修建和简装,这些下力活对他来说已驾轻就熟。更何况他万红姨给的工钱绰绰有余,足以让他邀约了几个在市里认识的、有技术的人一起完全此项工程,让他心中更有底了;更何况他万红姨介绍来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既见多识广,又有不凡的能力;更何况那个男人带来的年轻建造师,能给他和他的同伴指点太多的东西。他决定好好地、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件事。等付家房屋建好后,他家屋顶也多了一套太阳能热水器。

9月中旬,仍留在雾峰三队的人多了一个以前认识、现在又回来、既客气又大方的新邻居。此后,每天傍晚时分,雾峰三队有人看见过:新邻居在屋前平坝上、在音乐声中做着什么操。他们问了才知,是名叫《八段锦》的健身气功。他们还发现,新邻居家中时时都散发出中药味。新邻居解释说,她这是在保健。

“十一”长假,可喜天高气爽,雾峰三队人在新邻居处吃了流水席,气氛当然随和热烈,因为饭菜都是他们自己带来和弄的;当然,钱是他们的新邻居坚持要付的。市里早已禁鞭多年,在此处则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一串串鞭炮炸过,屋前水泥平坝被铺上一层红红的纸屑,就像红地毯。随后一天,又一拨人驾车到来,吃饭打牌后,当晚又走了。雾峰三队人猜测,这拨人可能是新邻居的家人。

不久后,雾峰三队人听说,有人为雾峰乡小学捐了款,小学已开始在原教学楼旁的空地挖地基,准备修一栋两层的新教学楼,方向是东西走向的,太阳光不会直射教室,利于孩子们保护眼睛;还听说,明年新学期,教学楼就能够使用,教学设施也会更新,旧楼将改建成宿舍楼。雾峰三队有人猜测:捐款人会不会是他们的新邻居。接下来他们又听说,三队向东出山的那条路,有人也捐了部分资金,配合“路路通”工程,要将那条稀泥乱浆的泥路修成水泥马路,直通到山外那条大路;乡里已经开始调集人员,也包括三队的人,准备石料铺路了。这两项相加得多少钱呀!这应该就不可能是他们的新邻居能做到的了吧?雾峰三队人议论纷纷:瞧她平时多节约,专门去挖那些竹笋、野菌、野菜吃;刘大妹都还问过她,她都说了不是她。

春节来临,外出的雾峰三队人沿着那条新马路归了“根”。雾峰三队人人喜气洋洋、高高兴兴,你来我往中,完全不似平时的寂寥。大红的福字、大红的对联、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年画凸显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山中,凸显喜庆和祥和;家家户户都生起炭火取暖,让节庆多出红红火火和温馨;鞭炮声此起彼伏,还有礼花在夜晚的天空开放,让“年味”仍驻留在静寂的这片大山中。他们中很多人本来准备请新邻居到自家屋头过年、吃饭的,新邻居却回市里了。过了“十五”,新邻居才回来。她对刘大妹和他们说,她回去过了个年,顺带检查了一下身体;客气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她还和刘大妹一起去学校新教学楼参观过。

三月中旬,付磊独自回到雾峰三队,他也是从那条新马路回来的,他住在自己——他万红姑——新家中。他回来是要给爷爷、奶奶、爸爸立碑的。虽然打丧鼓那位老人已经过世,但懂得老规矩的还大有人在,他按照他们的指点,在六队那家刻碑世家人处定了三块墓碑,也给了加急费,恳请刻碑人务必于清明前琢刻好。等待中的那些天,从万红姑的说话和行为举止中,从万红姑的平和安静中,从万红姑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中,他发现自己需要学和需要悟的东西太多太多!4月1日,经老人们对黄道吉日和时辰的算计,在彭二哥的协助打理下,他终于为自己过世的长辈立了碑、修了坟。4月5日,伴着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三座过去有些冷清的坟上插满五颜六色的清明棍,几只纯白的清明吊由翠竹竿撑悬着,在风雨中飘摇,香烛、纸钱燃烧时冒出的蓝烟和着鞭炮炸响后弥漫开来的蓝烟一起,冉冉升向阴霾的天空,也想拨开那阴霾的天空。下午,果然放晴,太阳让人们的哀思都变得炽热。晚上,一辆的士停在他家平坝上。4月6日一大早,他乘的士赶到市里,然后将赶往浙江。他对刚刚认下的万红姑念念不忘。

其后,雾峰三队人发现,到新邻居家来的人渐渐增多。有一辆的士车常常到来,还有一辆黑色别克轿车跑得更勤。人们从刘大妹处听说:开的士的是新邻居的弟弟,开别克的是新邻居的前夫,周末常来的是新邻居的哥哥嫂嫂、妹妹妹夫、弟弟弟媳、侄儿侄女。

8月初,距离北京奥运会只余一年多的日子,更大一拨人来到雾峰三队人的新邻居家中。刘大妹、刘大妹大儿子和几个姑娘婆婆也被请到新邻居那儿,她请他们给她帮忙,那天她要办生日宴。晚上,其他人散去后,那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开着别克轿车的男人留下了。刚开始,雾峰三队人只见这城里来的俩人在夕阳下散步,在音乐和口令声中做《八段锦》操。只两个星期不到,雾峰三队有人看见新邻居挽起了那男人的胳膊,还看见俩人去了雾峰寺的方向。后来不久,刘大妹用欣喜和羡慕的眼神,目送那俩人离开自己的家。从此,别克车每天晚上都停在那处平坝上。

12月,雾峰三队人发现新邻居脸色有些惨白,还发现新邻居和她男人往市里跑了好几趟。雾峰三队人中数刘大妹最是忧心忡忡,她去看望和问候几次,但没有得到更多消息。

2008年春节将近,因付青石的小妹到市里儿子处去了,雾峰三队人的新邻居来到刘大妹家,让刘大妹明天去她那儿一趟,把几样家用电器搬回,顺带拿上付家的大门钥匙,拜托刘大妹把钥匙交还给付家的谁都行。她说,她要回市里一段时间。她说,她或许继续租住,也或许不再租住。她还留下话说,她肯定会回来的。陪她一起的那男人,一脸哀愁,完全没有了此前的翩翩风度。刘大妹感觉俩人像是来告别的,心中特别不好受,又没敢问出来。

5月13日一大早,那个开别克轿车的男人,开车来到雾峰三队,见刘大妹一家都好,听她说三队人也都好,也都在关心昨天发生的重大事件,他又开车匆匆离去。刘大妹发现,那男人的头发竟已花白,也不知他是忘了染,还是突然就花白了。

6月的一天,那个开别克车的男人又来了,找到刘大妹,希望她叫回她二儿子,给他帮个忙,给他爱人修座坟墓。刘大妹想起江万红离开时留下的话“她肯定会回来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嚎啕大哭。那个男人也没忍住流泪,竟然伤心成那样。

江万红,她确实回来了!

她的墓地建在雾峰寺稍下方一处平地上,此处能看见长江,几级石梯向下后,筑水泥小径直达;立有一块黑色花岗岩材质的厚实墓碑,碑的正中琢刻五个大字“江万红之墓”,右首琢刻有小字的生年卒月,左下首琢刻有小字的立碑亲人们的姓氏及立碑时间,全都带描金;墓碑面向东方,朝向家所在的方向,朝向长江入海的方向;骨灰盒置入后,填土堆起一圆形坟包;圆形坟包下部,有近1米高的砖混修砌层,外贴灰色大理石砖;地坪呈正方形,地坪筑了厚厚一层水泥,正方形四角各立一根近半米高的莲花纹石柱,上蹲吉兽,三块青石板平铺嵌于石柱中,中间部位有石墩支撑,用于坐息,也依此圈定坟墓范围;再向下三级石梯,又是一块水泥地坪,是哀悼人祭念处。整个坟墓简洁大气,天圆地方,前有长江水,背靠雾峰山,四周绿意葱葱、生机勃勃。却也正因了这四周漫山遍野的绿意葱葱和生机勃勃,孤单的墓地是显得肃穆,但更显渺小、冷清和萧瑟。

…………………………………………………………

2006年5月,随三峡大坝坝体主体工程基本结束,此段长江水真的成为高峡中一平湖,上有三峡大坝调泄,下有葛洲坝拦蓄。随时日流逝,随泥沙和污秽的沉淀消融,此段平湖水越来越清亮,晴好日,人们从沿岸大山的高处俯瞰或远眺,越来越容易看到:平湖水融汇着天的蓝,纯净的蓝。

人们还期待着,三峡大坝全线完工后,长江上游水位提升175米,一个更大、更高、更壮丽的平湖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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