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打传呼,让我去他的新汽修厂看看。
我批发服装,本来就整日里起早贪黑,一点时间也没有。再说他的汽修厂在大北郊,太远了,我就一直也没有去。最后,王涛在电话里难听话都说出来了。我感觉要是再不去一趟的话,他敢跟我绝交喽。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提前打烊,坐着公交车去了北郊。按照王涛说的地址,找到了他的豫龙汽车修理厂。
眼前的这个汽车修理厂,铁栅栏门敞开着,招牌上的漆已经起了皮儿。看来,“豫龙”这个名字不是王涛新起的,而是沿用了这里原来的厂名。
我走进去,没有门卫,也没有人上前阻拦或者询问我。
院子里停着两辆车。右手边是石棉瓦搭建的工棚,里面有两台举升机。其中一台举升机上举着一辆小轿车:引擎盖打开,五六个工人正围着它忙碌着······
左手边是一排平房。隔着其中一间的窗户玻璃,我已经看到里面的王涛了。他坐在桌子的后面正独自想心事。
我推门进去,才发现横在王涛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办公桌,而是一张宽大的老板台。
“哎呀,你可算来啦!真难请啊,你。”王涛看见我,立刻站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儿啥情况······”我解释说。
“坐!”王涛从老板台后面转出来,在饮水机上给我接了杯水。
我坐到了长沙发上,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
“我跟你说,”王涛说,“你要是再不来,我以后都不想搭理你了······“
我微笑着听他埋怨,环视着他的办公室:除了那张宽大的老板台,最抢眼的当数靠墙摆放的,一个两米多长的热带鱼鱼缸了。当然,还有那两株栽在白瓷盆里的,青枝绿叶、一人多高的发财树。
“你老婆呢?”我问。
“你问哪一个?”王涛得意忘形。
“······”我看着他。
王涛意识到他的话有些不妥,随即收敛,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林霞啊,她在家呢。”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鱼缸走过去。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人造水草和气泡泡之间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怎么样?不错吧。”王涛站在我的身后。
“漂亮。”我看着鱼。
“多少人进我这办公室,都是先过来看我的鱼······办公室,不光要追求豪华气派,还要有品位,这样才上档次。“王涛说,”这个大鱼缸往这儿一放,是不是感觉整个屋子都不一样了。还有这发财树——绿色植物,再配上这个特大号的老板台,让人感觉整个老板不但有钱,还很有情调,懂得生活······我现在跟别人一聊,都是足球,孙子兵法什么的。“
······
“来······来,你过来。”王涛走到老板台的后面叫我,“感受感受我这张老板椅。“
我绕过老板台,一屁股坐进老板椅里。
“什么感觉?”王涛问,“是不是立马觉得自己是老板了?”
说实话,坐在舒适的老板椅里,特别是在宽大气派的老板台的后面,视野和姿态的确跟坐在长沙发上有所不同,感觉真的不一样。坐在这儿,让你觉得你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你就是这个企业的老板。
我坐在老板椅里,来回转着,找着当老板的感觉······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穿工作服的工人。他对王涛说:“拖回来了。”
“拖回来啦!”王涛面带喜色,扭头对我说,“走,跟我去看看。”
“什么呀?“我问。
“一个肥活儿······等会儿再跟你细说。”
来到院子里,只见一辆轿车牵引着另一辆轿车,前后开进厂里。那辆被牵引的车,车头已经面目全非了,一边的大灯没有了,引擎盖严重变形,挡风玻璃也全碎了······显然这辆车是出了车祸,而且撞得不轻。
车祸司机从车上下来,冲着王涛说:“车交给你了,看着弄吧。”
“好,你不用管了。”王涛说,“——老徐,快,先检查一下,看都哪些地方要修,都需要换什么配件?给我列个单子。”
“好嘞!”叫老徐的工人答应着。
“那我先走了。”车祸司机说。
“走啥呀?晚上我安排······”王涛说。
“安排个鸟啊安排!”
“······吃吃饭,洗洗澡······再打一炮。”
“差点儿没撞死,到现在我还后怕着呢。干啥也没心情,就想一个人躺床上歇会儿。”
“那要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王涛说,“有打的的钱吗?”
这个对车祸仍然心有余悸的司机点了点头。
我和王涛一直目送他晃悠悠地走出了汽修厂的大门。
“走,进屋。进屋我跟你说。”王涛叫我随他一起回到办公室。
“这车是外贸公司的,是我在加力的关系单位,现在都来这儿修。这不是撞了吗。”王涛说。
“这车恐怕要换不少零件吧?”我问。
“······你说呢?”王涛反问。
······
老徐把列好的单子送进来,放在老板台上。王涛拿起来看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光配件就要差不多一万块钱的,还有工时费,我还要挣······就问他要四万块钱吧。”王涛看着我说,“怎么样,比你卖衣服来钱快吧!”
“不能比呀。”我摇着头自愧不如。
“我要是要四万。他们要是不给那么多呢?还有司机的、单位领导的好处,都得从这里边出,到我这儿有三万就行。”
······
我和王涛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男的,年龄跟我和王涛差不多,平头,穿着一件夹克衫,看上去精干利索。
“志强,来的正好!”王涛同来人打着招呼,“——我给你介绍一下,”王涛对我说,“这是市防暴大队的刘志强,自己弟兄。”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钟文。”
“你好!”我友好地同刘志强打着招呼。
“你好,你好!”刘志强礼貌地点头,“王涛老跟我说,他有个最好的朋友,叫钟文,这回算是见着了。”
“——你打电话叫我来,什么事儿呀?”刘志强问王涛。
“是这样,咱这儿的工人多数都是外地的,吃住都在厂里。昨天这一片儿的派出所来了个人,说得办暂住证,还说要办一个什么临时的集体户口。说白了,就是想要钱吗······你看······”
“行,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我跟你去派出所,看看怎么回事儿?”
我一看他们两个要谈事儿,就说:“王涛,你们在这儿忙吧,我先回去了。”
“你去哪儿呀,你?邱云一会儿就来,晚上一块儿吃饭!”王涛说。
“饭就不吃了,我得赶紧回家。”
“你就自己一个人,连个女朋友也没有,这么急回家干什么?回去五个打一个呀!”
“——你看他说的啥话。”我笑着对刘志强说。
“王涛是话糙理不糙,就是啊,一块儿吃吃饭再回去吧!”刘志强也说。
“我怕晚了就没有公交车了。”
“吃完饭,我开车送你回去。”王涛说,“咱这是啥地方——汽车修理厂,别的没有,就是有车。”
“——志强,给嫂子打传呼,一块儿吃饭。”王涛说。
“她路太远,骑自行车赶过来,一个小时都不够。······要不你看哪辆车能开,让我用一下,我去接她。”刘志强说。
“行啊,那外边的两辆车都是刚修好的,想开哪辆开哪辆,钥匙在抽屉里。”王涛朝老板台一指,“······要不这样吧,咱还去吃上次跟你们队里那几个人一块儿去的那个家常菜吧。味儿还不错,也干净。”
“好。‘论吃还是家常饭,论穿还是粗布衣······’是不是,王总?“刘志强拿了钥匙,边往外走边说着。
王涛笑而不答。
“——干脆,你接着嫂子直接去饭店吧,咱在那儿聚齐,也省的你开着车来回拐啦!”王涛突然隔着窗户冲已经拉开车门的刘志强喊。
刘志强比了一个OK的手势,开着车走了。
“他也结婚了?”我问王涛。
“没有,不过两个人在一块儿住着呢,正准备结呢。”王涛说。
又过了一阵儿,邱云来了。
王涛又去开另外一辆车。当我们三个来到饭店的时候,志强两口已经找好位置,坐在那儿等着我们点菜了。
“你们可来了了,还想着要等你俩一会儿呢。想不到你们倒先到了。”王涛对刘志强说。
“这有车还不快呀!”刘志强说。
我们落座。点菜,上菜,开吃······
“王涛,你现在自己开的汽修厂,给咱操着点儿心,看有没有人要卖二手车。”刘志强一边吃一边说。
“你要啊?”王涛问。
“我从部队复员回来的时候,就发誓:不开上汽车,决不穿西装。······现在,马上要跟你嫂子举行婚礼啦,这车还没着落呢!······我,我总不能穿着这夹克衫······“
“我说呢,平时看你怎么不是警服就是夹克衫,真就没见你穿过西装。”王涛说。
“工资就那么多,而且还要结婚。新车,暂时还买不了。反正你操点儿心吧,看有合适的二手车,跟我说一声。”
“行,我给你打听打听。”
······
五个人吃饭。王涛、我、刘志强,刘志强的未婚妻表现的都很正常。
只有邱云,一个人冷冷的,少言寡语,似乎对什么话题都没有热情。至于点什么菜,喝什么酒更没有兴趣。别人问她。她也是简单地答一句“随便”、“行吧”。
王涛对她的“表演”视而不见,只管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我和刘志强挨着,都看到了邱云的异常。
“邱云打算和王涛结婚,这下没戏了,所以就破罐破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刘志强小声跟我说。
“咋回事儿?”我问。
“王涛办厂的钱,是人家林霞从娘家拿来的。······邱云明白,王涛不会和邱云离婚了,至少短期内不可能。所以就混一天算一天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