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
上课的铃声早已经落下,王涛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只见他满头大汗,手上、衣服上全都是黑乎乎的油泥。
流淌的热汗在他的脸上冲刷出一条一条的“河道”,这一会儿,又被他用脏手胡乱地一抹,整个成了一个唱戏的大花脸。
顿时,全班哄堂大笑。
董磊看着他的狼狈相,一边笑一边问他怎么弄的。
这一问,可谓正中下怀。就在往教室跑的路上,王涛还在想着怎么卖关子吊大家的胃口呢。他就怕没人问。没想到刚踏进教室,气儿还没喘匀,董磊如此的善解人意。于是,精神大振,也顾不上回自己的座位,冲着董磊,一屁股坐到邱云的桌子上,“我会开车床啦!”话虽然是对董磊一个人讲的,可他的音量分明是“向全世界宣告”。
“怎么开的?好学不好学?“
”是在实习车间学的吗?你是怎么进去的?“
“谁教你的?”
”就是在刚才课间的时候?这么快就学会啦!
大家连珠炮式的提问,弄得王涛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好。尽管有所思想准备,同学们如此热烈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一点儿受宠若惊。
论说会开车床不算什么,工厂里车工有的是。可是,做为学车工专业的技校学生,一个学期眼看就要结束了,我们全班还确确实实没有一个人会开车床。
学校的实习车间就在我们教学楼的旁边,那里面各种型号的车床都有。但是,按照学校的教学安排,第一学期只有理论课。能真正开车床的实习课要等到下个学期才开始上。
往届,也曾经有新生跑到实习车间里,未经允许就擅自开车床。结果不但弄坏了机器,自己也受了伤。为此,学校严格规定:非实习课学生,不准进入实习车间。并在车间的门口设专人看管。
所以,对于车床,我们一年级车工班,目前还只是处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王涛今天居然说他会开车床了,自然是倍受大家的关注。
“课间的时候,我上厕所回来,从实习车间旁边经过。一个上实习课的,三年级车工班的学生,正往车间里搬运工件。满满的一大木箱生铁件儿,一个人根本搬不起来,他只能放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他看见我,喊我帮忙。我过去,和他一起抬着木箱往车间里走。心想,我没穿实习穿的工作服,也顶多帮他抬到实习车间门口,那个看门的老头儿该拦住不让我进了。嘿,谁知道,看我抬着工件,他连问也没问!我俩一气儿把工件抬到他的车床边。放下木箱,我跟他说我也是学车工的,一年级的,到现在还没有摸过车床呢。他说,这还不好办······“王涛沐浴在羡慕与关切的目光里,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着他的这趟“实习车间之旅”。重点突出他怎么聪明,怎么悟性高,如何对车床一点就透,一学就会。说到兴奋处,干脆连比划带讲解地示范起开车床的动作要领来。
“下去,下去!”邱云使劲地推着王涛,想要把他从自己的桌子上赶下去。
可是,她身单力薄。推了半天,王涛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而且越说越起劲儿,根本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同桌李静示意邱云不要再白费力气,她从文具盒里取出圆规,把圆规的两条腿掰成180度······
邱云一见,一只手捂着嘴笑,另一只手模仿医生打针之前,先用酒精棉球消毒的动作,拿一块儿橡皮在王涛的屁股上轻轻地蹭了蹭。
”啊——“一声惨叫,王涛从邱云的桌子上跳起来。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敬酒不吃,吃罚酒!”邱云摇头晃脑地说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涛揉着刚刚被“打了一针”的屁股,狠狠地瞪了李静一眼。
”董磊,下回我带你去。我跟那个三年级的已经混熟了,而且,他技术特好······“王涛坐到邱云背后自己的座位上,嘴还在继续说着。
“过了年,开学就是实习课。一学期都等了,还差个寒假啊?技术再好,他也是个学生。没听程老师讲,开车床就好比玩儿老虎,那出个事儿都比蝎子蛰得厉害。我看还是规规矩矩跟着实习老师学吧。毕竟,安全第一。“李静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本子,本来是问我习题的,顺便先拔了王涛的气门芯儿。
听李静这么一说,大家也没那么急不可耐了。随着热情逐渐降温,同学们又都埋头做起自己的功课来。
众星捧月的待遇没有了,王涛变成了一捆儿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的韭菜。他从桌斗里掏出自己的书本,少气无力地甩在桌上。
我给李静讲着题,他一边翻眼看着,一边干搓着两只手上的油泥。
“还不赶快复习,马上就要考试啦!”李静弄懂了习题,临转过去又冲王涛喊了一句。
“考试?有钟文在此,还怕考试!”王涛准备用他的脏手拍我肩膀,被我抬手挡开。
“你就会抄人家钟文的。”邱云回过头插了一句。
“甭管抄不抄,反正分数比你高。”王涛合辙押韵地气人。
“有本事你别抄钟文的。咱俩比,看谁分数高?”李静又转过来说。
“对,谁输谁请客。看电影!”邱云说。
“凭什么呀?”王涛俨然一只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
”好,谁输谁请看电影。”我冲王涛挤了一下眼。
“好,行行!”王涛的腰杆儿立刻硬起来。
“钟文,你发誓,考试的时候不让王涛看。”邱云对我不放心。
“我煞有介事地说:”不让他看,一定不让他看!我发誓,保证不让他看。“可话没说完,就忍不住笑场了。
“啊,你骗人,你骗人!”两个女孩儿齐呼上当。
“钟文,男子汉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你可要说话算数。”表情严肃的李静眼珠咕噜一转,突然换成了一副笑脸,“要不然······先给你打一针‘预防针’?”
”对!“邱云马上找出圆规,掰直了,塞到李静的手里。
我一脸说出七八个“不”字,后面才接上一个“用”。
“还有你,王涛!你们俩要是敢串通一气,考试的时候搞小动作。我就让他的屁股变成‘带芝麻的烧饼’。”李静说完,拿着圆规在我和王涛面前的空气中一通猛刺。
······
考试的分数出来了,按总成绩,王涛比李静高了两分。当然,军功章里有王涛的一半,更有我的一半。
“你肯定是又抄钟文的!”邱云拉好了架势要与王涛理论。
李静却不动声色,一不慌二不忙地从文具盒里取出圆规,掰直了拿在手上,轻轻地转动着······
她并不看我和王涛,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圆规尖儿,“你们两个,谁先招?我可以放他一马。······但是,另一个人——加倍。”她的语气超平静,超自信。
我望着那圆规,觉得自己的臀部在隐隐作痛,仿佛那里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小针眼儿。王涛的眼神告诉我,他也与我有同感。攻守同盟瞬间瓦解,我们两个争先恐后地坦白交代······
“好,你们作弊。王涛输了,买电影票!”邱云高兴地喊。
“我买······我买!”李静的圆规逼着,王涛哪里还敢牙崩半个“不”字。
“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李静胜利地挥了挥她手中的圆规。
······
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大桥。这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架桥。整齐的水泥栏杆勾勒出两条美丽的弧线,让长长的桥身越加显得气势恢宏。桥面平坦而宽阔,汽车、自行车和行人来来往往,穿梭如织。
大桥的下面,两条平行的铁轨横穿桥洞,笔直地伸向远方的地平线。不时有火车快过来,吐着长长的白烟,从桥下呼啸而过。
我们集合的地点就定在桥上。约好的时间还没到,人已经齐了。
四个人骑上自行车,顺桥而下,就好像四只快乐的小鸟在翩翩飞舞,飞向我们的目的地——中原电影院。
到了电影院门口。趁着我和王涛去窗口买票的功夫,李静和邱云买了四串又红又大的冰糖葫芦。时间尚早,上一场还没有散场。我们存好自行车,开始吃糖葫芦。
王涛提议来一个吃糖葫芦比赛:看谁吃的快,如果谁的先吃完了,就可以抢别人的吃。于是,四个人都拼命往嘴里塞,差一点连竹签也吞下去。
李静看我吃得快,过来拉着我拿糖葫芦的右手,不让我往嘴里送。我刚要换手,左手又被邱云一把死死抱住。王涛也过来帮她倆的忙。弄得我“首尾不得兼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个有滋有味儿地大嚼大咽。
我那半串糖葫芦最终被他们抢走了。当他们三个又为那几粒“战利品”耗子动刀——窝里反的时候,王涛竟然向我求救。我对他大喊一声:“这就是汉奸的下场!“
······
检票进了电影院,李静拉着邱云走在前头。找到座位,二人坐下。王涛紧随其后,挨着邱云坐下。我挨着王涛坐在边上。
邱云看了一眼身边邋遢的王涛,提出来要和李静换一换位置。
李静同邱云换了位置,自己却不马上坐下,而是“命令”王涛和我换一下位置。
当大家重新落座的时候,座位的顺序依次为邱云、李静、我、王涛。
这是我们四个第一次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