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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留宿

前座的小孩在拍窗子,将我吵醒。

他稚气叫道:“妈妈,妈妈,你快看,消防员叔叔正在灭火。”

他妈妈回答:“是啊,你看他们多么厉害多么勇敢啊,不管是什么麻烦都及时赶到,坚持工作,宝宝以后你也要成为这样厉害勇敢的人哦,好不好呀?”

小孩反应了一会儿,说:“不好。”

“为什么呀,难道你不想像他们一样去帮助别人吗?”

“外面太热了。”

他妈妈笑道:“每个人都怕热,那谁都不想在外面工作,但这些工作总要有人做啊。”

“但是,但是我不想做。”

“不想做的话,那你就得好好学习,考大学,考研究生,考博士,总之要成绩非常好,才有可能以后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工作,听到没有。”

“那,那消防员叔叔都是那些成绩不好的吗?”

他妈妈似乎被问住了,自嘲的笑了一声,解释道:“不是,他们是成绩又好又愿意奉献的人。”

小孩不再发问,车内又安静下来。

窗外是一件交通事故——一辆小轿车撞到另一辆车后又自燃起火,汽车部件、玻璃碎片散的到处都是。我乘坐的大客车缓缓的从交警清理安排的过道穿过。车内座椅后背上的广告是一家私立医院投放的,鲜红的打字印在白色椅套上格外醒目。透过绿色玻璃的阳光照在我的左侧胳膊上,单独从我肢体上分割出这片区域供暖。散落的安全带挂在我的大腿上,接头坠的沉甸甸的,倚靠在我的小腿旁。红色的救生锤老老实实的被固定在窗户侧上方,胶质的操作指示贴在其对面的玻璃角。我的挎包在我身后被压得扁扁的,我把它放到我腿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手机充电器、钱包和薄薄一件洗换的衣物。

头顶上的空调风孔吹得我发凉,我揉揉眼睛,抬手轻轻把它关上,头靠在靠背上,闭目思考。我那段时间才发现自己经常会迷迷糊糊,刚醒的时候总是不能及时将睡着之前的事情记起来,脑子混沌模糊,不记得时间和地点,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够反应过来。

手机屏幕显示的日期是8月1日,提示我暑假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我是要坐车去上海,去见一面齐歆之。我非常想念她,以至于早上向齐时询问完齐歆之的家庭住址后便匆匆动身前往,没有通知她。

最后见到齐歆之的一次可以追溯到6月2号,就是两个月前,我和齐歆之去拘留所领齐时回来。

齐时因为非法持有8克的******,5月26号晚上在他工作的酒吧被突击检查的警察带走了,在需联系监护人时,他倒是挺能在意他姐姐的感受的,要求警察打电话给了我。

我接到电话时吓一跳,因为偷懒刚刚往窗户外倒掉了杯子里的剩水,并且是小心翼翼贴着墙面倒的,心想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告知警察了吧,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最近干的能够算作公共错误的行为。

电话里警察说我的弟弟齐时因为持有毒品在他们执行公务的时候被带回,现在在公安局里受审,要我尽快赶去。

在我前半生的岁月中,毒品这种东西一直都像个国际巨星只能在电视电影、公益宣传手册上见到,现在却与我有了一丝半缕的关系让我在放下电话时有些发懵。

我边下楼边打电话给齐歆之但是没人接,我又打电话让梨子帮我把她叫了出来,她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

她看着我焦急的样子很疑惑,她盘在颈部的湿漉漉的头发散下来她也没有去管,问我怎么了。

我在去学校侧门的路上向她说明,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去了公安局。

我们走进大门向一位警官说明的来意,他将我们领到一个有深灰色铁栅栏的房间。有一群人蹲在里面,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官正在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

领我们来的年轻警官推开栅栏门进去对老警官说了几句,老警官回过头来语气铿锵有力的问我们:“谁是凌晨?”

“我是。”我回答道。

“你是叫,”他看了一眼记录的名单,“叫,齐时,他的哥哥是吧?”

“不,我…”我知道这是齐时搞的鬼,正在想怎么解释。

“我是齐时的姐姐。”齐歆之抢了答,语气比老警官的还要严肃,“请问齐时现在在哪里?”

“你弟弟现在正在受审,你们等一会儿。对了小姑娘,你把你名字、电话报给我,我重新记录一下。”看来他对谎报家属的情况司空见惯。

一位年轻警官走过来领我们去等候区坐着的时候,房间里回荡着老警官厚重低沉的声音。

“你们就在这坐会儿,审完出来那个警官会叫你们。”他转身准备离开。

“出来我们就能带他走吗?”我问。

“恐怕不行,持有毒品的都得拘留还得罚款,如果查明有贩毒行为还要上交法院。”说完他就走回大厅那边。

“凌晨,你带手机了吗?”齐歆之问我。

我把手机拿给她,问:“你要干嘛?”

“打给家里。”

我拦住她,“别打,齐时没有让警察直接找你的意思第一可能是不想麻烦你,第二应该怕你和家里人说。”

“这不是小事。”

“现在就告诉他父母,他们不知道情况会乱想的,上海离这不近,而且就算他父母来了,不过也只是交钱办手续,嗯…我觉得他不会贩毒,如果不是贩毒,我们能解决,等他待会儿出来看看情况再决定吧。”

齐歆之想了会儿,把手机还给我,几分钟后,过道处传来细细簇簇的走动声,铁门叮铛作响,老警官叫我们过去。

齐时一脸萎靡的从地上站起来,很不情愿的走出来和我们说话。

“姐,”他有气无力的叫道,“晨哥。”

“你怎么还粘上毒品了?”我问道。

“我没吸毒,我上班在吧台捡到的,心想谁要是丢了这东西待会儿也许会来拿。”

“干嘛捡?”齐歆之问,她并没有生气或者指责,只是表现的很疑惑,语气里透着耐性。

“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我补充道。

“当然知道,但是丢它的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吧台是我负责的,要是那个人回来找不到,肯定就会来找我麻烦,我就想等他来就还给他,他要是不来我再丢掉,结果谁知道今天倒了什么霉,没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知道他没吸毒,我们轻松不少,毕竟普遍在大大小小事件面前,我们更关心人的品质超过了对事件的本身。

“姐,”齐时小心翼翼的问,“你没告诉家里吧。”

和我理解的一样,他担心的地方在这里。

“要是严重,我得告诉家里,不能再惯着你了。”

“警察怎么说,严重吗?”我问。

“他们问我毒品哪来的什么的,其他的都没说,而且这也不是我的错,酒吧这种地方本来就不干净。”

“知道你还去。”

“生活所迫啊,不赶紧找份工作怎么养活我自己,现在工作那么…”

“呐,你俩现在到我这边来一下,”领我们来的年轻警官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他向我和齐歆之招手示意。

我们随他走到大厅,齐时被老警官叫回房间里。

警官递给我们几张表格要我们填上签名,上面写着:拘留5日,罚款500。他指了指另外一侧的玻璃柜台最里面的一个窗口,说去那里交钱。

“现在就要交?”齐歆之问。

“是的。”他拿走我们签好的表格。

“没事,我带了。”我知道她来的匆忙,身上没带现金,便拿出钱包走去业务窗口。

管账的是一个有些傲慢的女警官,她收下罚金,开了发票给我,告诉我可以走了,今晚抓的人都会被送到拘留所,明天可以来探班。即使我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她也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我和齐歆之又走回那个房间,齐时正和其他被抓的人蹲在地上发愣,我们告诉他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来看他,他神情没落,叫了声姐,叫了声晨哥,却什么也没说,静静的和我们告了别。

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齐歆之一直看着窗外,不和我说话,此时她身上不再富有大提琴音色一样悠扬的意味,目光变得深沉幽远,在思考着什么,忧忧郁郁的样子却显得很严肃,有些异样。

大概是她很不喜欢内心纠结而迟迟不能迈出脚步的感觉,所以在选择事情的方面一直都比一般人要果断,刚下车,踏进学校大门时她就开了口。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她说。

我明白我与她还并未完全融合成一个整体,她对我还有些芥蒂,但是因为之前我没考虑到,所以没有觉得我的行为会有些不妥,而且在公安局这一威严肃穆的地方,和警察说话比当年上课看漫画做小动作被班主任抓到教室外谈话还要令人不安,难以让思维变得周全缜密。我当时只想尽力帮助齐时解决他的一时大意犯得错误,并且在这一点上,我完全是站在齐时的一个朋友的角度而非其他,想着尽快带着她离开那栋大楼,那栋用来审问与禁锢的大楼让我觉得即使有大门,有很多很多扇窗户,但依然密不透风,让人感到胸口发闷。

“我生活费够用,不用这么着急。”我说。

“我不想欠你什么。”

这话听得我不太高兴,不自觉的矫情起来,说:“如果你不是由于冲动或者其他影响你判断能力的因素而答应和我相处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不会存在亏欠。”

“不要因为我们彼此之间相敬如宾的态度而去怀疑我对你做下的决定,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关系。”

她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子,这种有些争执性质的话语,在她温和与慢条斯理的腔调下也会让人觉得舒服和放松。

“那只是一个假命题,我从没有怀疑你。”我解释道。

我们路过行政楼,它的顶层中间的屋子还亮着灯,那是校长室,王浩然曾说他听讲有人从那跳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在我们行走的树荫小道尽头处露出平顶的男生宿舍,说:“今天我送你回去。”

“怎么了?”

“我想这么做。”

我们走到宿舍门口,我像她以往那样,站到台阶上,转身告别,“注意安全”这句话在这条男寝和女寝之间的没有危险的路上并不实用,我终于明白为何她从不对我说关心提醒的话语,确实大多都没有什么意义。

6月2号,齐时拘留获释,齐歆之随他们专业的小传统去了一所小学做活动,我一独自去公安局接的齐时,看来在里面吃到了教训,他出来时的神情相当颓丧,无精打采的。

我迎上去还没和齐时说上话,便有两三个人从不远处的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上下来,走了过来,粗着嗓子问:“你是叫齐时是吧?”

带头的人手上的龙纹身一直缠到脖子上,像是带个围巾,我心里都替他感到焐热,与6月份的天气不太搭调。

“是我,”齐时回答,平静的问:“有什么事吗?”

后面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用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另一个从衣服内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前面的人。

“我们老板看你脑子挺灵光的,懂点事儿,呐,这里有2000块钱,赏你的。”

“我…”

“别搁这儿磨叽,给你你就拿着。”那个男人把钱扔在齐时胸口,转身走了。

齐时拿着钱,无奈的看着我,车子从我们面前加速驶过,扬起一小片灰尘。

“他们是谁?”我问齐时,他好像不是很奇怪那些人的出现。

“我姐没来吧?”

“没有。”

“那你别和我姐说啊。”他要求道。

“不说。”

我们沿着往回方向的人行道步行。

“我也不是真傻,捡到毒品还放在身上,直接放在柜台上不管,警察问起来就说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拍拍裤袋,摸出一包烟来,大概是被抓的时候就在口袋里,他点了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真的,这个社会上有钱有势就是王道。”

齐时说毒品不是他的,是刚才那几个人的老板的,那天晚上别人卖给他们,就在他的柜台前面交易,说是新品,量少,要是满意可以多弄些来,那个老板刚拿到手,还没拆,外面放哨的人就急急忙忙进来说警察来了,他们好像有线人,预警机制做的很好,那个人把毒品推到齐时面前,要他拿着,因为之前见过他们带刀带枪的,他不敢不听,只能把毒品藏着自己身上,老板点了一杯酒,齐时刚给他倒好,警察就进来了,缉毒犬闻出他身上的毒品,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我对黑社会这个群体并没有多少概念,在电视上见得多,所以觉得离现实生活比较远,只能感受到理论上的危险。

“我替你姐下个命令啊,你以后别去那或者那种地方上班了,听见没。”

“我也没打算再去了,暂时先缓会儿吧,手上还有些钱,”他掂了掂手上鼓鼓的信封,“要是知道只关5天,还能得2000块钱,我被抓时就不用发抖的那么厉害了。”

“你觉得你还赚了是不是?”我听着有些生气,“给你姐省点心。”

“好好好!我的姐夫哎,我就开个玩笑缓解气氛嘛,”他用胳膊肘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推到路边,甩掉手上还有一半的烟,伸着拦车,“真当我这5天白过了啊。”

我们上了出租车,先送齐时到他住的小区,我再回学校。

——

大客到达上海站客运站的时间是下午2点,天气湿热的让人感受不到饥饿。

我进入地铁站,排队的人不多,我等了十几分钟才买到票,因为不排队的人很多。

大波人流在地铁站内走动,寻找合适的登车口,彼此站的很稀疏,大部分人脚下都有一个行李箱,远远望去,秩序井然。

拥挤的车厢内在每一站点时都会因为上下车出现一阵躁动,偶尔会有被规定明令禁止的乞丐敲锣打鼓,拉琴低吟的向乘客们的良心征税。

6分钟之后我下了1号线,12分钟下了2号线,3分钟下了6号线。出地铁站的时候是下午3点,多余的39分钟是花在换乘买票,等车和等下一辆车上。

外头的太阳已经过了最毒辣的阶段,出租车司机操着一口我听不太懂的上海话在我身旁碎碎叨叨,倒是让他的驾驶路线变得可疑。3点一刻,车行了20块钱的人民币的路程,我到达地址上的位置,一个半旧不新的高档小区。

在两侧的保安室和对应的进出口之间,是红色瓷砖贴合、电钻打磨并渡了金色颜料的铭墙,形为一竖列的假山在它后面,装饰了很多小的喷泉,与头顶上高高在上的类似牌坊建筑的横栏垂直相交。小区内绿油青葱,在烈日下蒸出植物的清香,随地上缓缓袅袅升起的热浪向四处传播。

太阳在南方,我走进右侧的保安室,那里背阴,看起来凉快些。

室内一张宽大的工作桌上有一台电脑,一把黑色的老板椅,一张可折叠的弹簧床,墙上挂着橡胶棒和一些衣物,还有一个空调,“呼呼”吹着冷气。

招待我的是一个50岁左右的精瘦的男人,穿着宽大的短袖工作制服,我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电视剧,从剧中人员的服饰和场景大概可以判断出是抗日题材。他问我有什么事。

其实我早已计划好,我不打算告知齐歆之我已经在楼下。今天穿的衣着也不合适去见她的父母,而且对于我们现在的发展情况来说还为时尚早,所以我并不准备直接登门,我有她家的详细地址,几栋几层几室。

虽然不知道一个正规的快递员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即使我空手而来,但我还是强行冒充,回答保安说,我是帮朋友送东西的,希望请他帮我联系一下这一住户的业主,我把地址给他看,让他帮我找一位叫齐歆之的姑娘来拿一下东西。

他倒是没说什么,把电视调成静音,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名册,熟络的来回翻了几次,用食指滑过一行一行的单元格,很快就停下,拿起一旁的电话便拨打了地址上对应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齐先生的住所吗?”

“我是一号保安室的执勤保安,现在这里有份东西要一位叫齐歆之的女士来取,请尽快赶来。”

他挂下电话后,边收起名单薄边告诉我请稍等人马上就来,随后恢复电视音量,回头继续看他的电视剧了。

大概7分钟左右,我透过保安室的半玻璃门看到走过来的齐歆之。

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蓝白相间的长裙,灼热的阳光似乎在她身上撒下无数的细碎的小亮片,与梦中黑裙子缠绕下神情忧郁悲伤的模样完全相反,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她走进庇护保安室的这一大块阴影下时,我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推门出去与她相认。

“这儿。”

这种相认的感觉很奇怪,似乎我们都变成了另一种人。很容易明白,我们只是换下了大学校园这一环境背景,在那里我们一直和周围人扮演朋友角色,说普通话,有自由和自己的时间。回到家后我们又转回子女的身份,说方言,受父母管理的限制。这两个仿佛永远无法相交共存的世界在南方婉转细致的城市布局上遇见了在北方校园里相识的齐歆之的此时,融为一个整体,仅存在于我和她之间的一个全新的三维空间。

“你怎么会在这?”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惊讶。

“梦游过来的。”我回答道。

“我还需要进去拿东西吗?”她看了一眼保安室。

“不用,就在这里。”

她微微笑了起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笑了,但是画面依然美的出奇。

外面还是很热,我们不能呆很久,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

我告诉她我还没有准备好见家长,我现在满脸的油汗,有些邋遢。

她说要是他们在家的话就不会提出那个建议了。

“他们可能会打死你。”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并不是很吓人。

她倒是承认的很干脆。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说。

她有些疑惑,“我很正经啊。”

“那么正经干嘛?”

她抿抿嘴,终止了这一段我和她之间少有的调侃。

“跟我来。”

她家住在6楼上,电梯前几天坏了正在维修,我爬完十二段阶梯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不少汗,她却依然清凉自如。

开门进屋,一股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包裹而来。

客厅的陈设非常简单,玄关尽头的右侧有一张方形的白色餐桌,周围四个米色的软底座椅整齐分布,左侧一组直角沙发,围住了黑色玻璃表面的实底茶几,宽大的液晶电视挂在对面墙上,连接窗台的是一层小阶梯,一边摆着绿色盆栽,一边伫立着柜式空调。

她走过去把空调打开,按了两下按钮,用手挡在空调出风处感受温度变化,又按了两下才走开。

我经过同意后去洗手间捧水洗了洗脸,给灼热的脸部降降温。齐歆之找了一条新毛巾给我,我擦完因为没找到地方挂放,折整齐后直接塞进了挎包,把它填的鼓鼓的,像条被挑逗的翻车鱼。

随后我把它放在客厅的沙发角落里,齐歆之为我倒了杯凉开水放在桌子上。

“真的不告诉我你来的目的?”她的语气少有的带了些热情。

“想看看在上海的你长啥样。”我坐到桌子旁。

“有变化吗?”

“没有,”我捧起水杯喝下一口,没有再说下去。

我们安静下来,像又做起了木头人的游戏一样,浑身上下只有噜噜转的眼睛最耐不住性子,相互凝视。申时微微倾斜的阳光搁着淡色的窗帘从侧面将整个客厅照的温馨珵亮,空调已将温度完全降下来了,我刚浸过水的脸微微发紧,人一下子也精神起来,挂在电视上面的大机械钟一步一顿有规律的打着节奏向时间的前方走去。

我正在想和她这样舒适和谐的相处能保持多久,肚子却残忍的打破所有的宁静,它不受控制、毫无征兆的“咕咕”叫了起来。在我眼中此时此时它的尴尬程度丝毫不亚于肠道排气的声音,只是不惹人嫌罢了。

齐歆之礼貌的移开目光,留给我一个可以独自缓解尴尬的空间。

“等我会儿。”她起身走进厨房。

我举杯把水全部喝完,心里暗暗骂肚子太不懂事儿,猜测齐歆之是为我准备食物去了,随即也走进厨房,想在她开始动手前阻止她,我来的不是为了给她的生活添麻烦的。

水龙头在“哗哗”放水,她右边垂下的头发被别在耳后,正在专心水池前清洗苹果。

“我不是很饿。”我向她解释道。

她直起身来,将苹果放进一个白色塑料篮子里,“要剥皮吗?”

但我真的饿了,因为赶车一直没有进食,只好屈服,“不用剥皮…”见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好悻悻的回到客厅。

她将苹果和香蕉切块放进一个玻璃盘里,涂了一圈沙拉酱,几分钟后端到我的面前,并给了我一根餐叉,她手中也拿着一根。

我和她一同食用完后,她才带我简单的参观了她的家,因为我们都没有借用电视增添气氛的需要,逛完一圈最后落座在她最爱的书房。

那里弥漫着纸张沉积的香味,深褐色的大书柜几乎占有了所有的除了门和窗户以外的墙面,不仅是房间中间的桌子,连地板和桌子上的文具——一盏台灯,一个圆形竹笔筒,一台电脑,一本反扣的书都似乎是配套的。这里仿佛是一座古老城堡的地下室,幽暗深远,窗外的光线侧着身溜进来,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将其照亮,客厅的冷气被挡在门外,波及不来,但这里依然凉蕴。

我们在书房呆了很久,她盘腿靠着书柜坐在地板上继续看我来之前未看完的书,我也随手拿了一本坐到她身旁假装认真看了起来,只是为了做掩饰偷偷看她。

肩膀挨着肩膀似乎让时间跑的特别欢,她起身去看书桌上的钟的那会儿正好是下午5点半。她去厨房把中午做的菜蒸热,简单做了饭,饭菜味道都不赖,我和她聊起她学做饭的始末,又给自己添了一碗。吃完我们稍作歇息后,去了小区旁的公园散步。

她不同意我去附近的旅店过夜,说是不安全,我倒没觉得什么,心里却没法拒绝她的挽留,只好愣愣的调侃说既然你那么热情,我也就不客气了。今晚便在她家留宿。

——

回去的时候我们走过一个黢黑的弄堂,我不知为何跟丢了她。

转过一个拐角我走到一大块空地,那儿无规则的堆着几大块排列整齐的红砖,挡了路,我只能绕开它们摸索方向。

饶了很久我才找到一条出口,又是一条黑黢黢的巷弄,除了巷口处的第一块石板能看得见,其他的都没有办法在视线里形成轮廓,充满不确定的因素,我想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路,便放弃了这条,重新沿着墙再去找。

最后我花了两倍的时间又走到这个巷弄前,这里就这一条路,肯定是了。

我进入巷弄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眼睛仍然不能适应这里的暗度,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因为视野里的黑暗而麻痹不能发挥到其功能,只有没有间歇的走动的双脚告诉我我还在前进。

突然,在我纯色的周围突然裂开一条大裂缝,在我脚下开始撕裂扩张,光线四处漫延,细细簇簇在我面前拼合成悬崖,我正站在最边缘的一块正在晃动的石块上,随后石块掉落,我坠入深渊。

接着一缕光线钻进我慢慢睁开的双眼。

“凌晨,”齐歆之半蹲在我身旁,轻摇我的胳膊,“起来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恢复意识的瞬间就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坐立起来。

她今天换了一件长裙,颜色还是白间浅蓝。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的肢体接触,是梦里溢出来的恐惧与对现实抱有不确定性的不自觉动作,她很奇怪。

“怎么了?”

我也感觉到了我的失礼,随即放开了她的手。

“没什么…做噩梦了。”

厨房传来微波炉走完定时的提示音。

“早餐好了。”她说。

“嗯,我马上就来。”

我从形状一致蓝色柔软的榻榻米上撑着相邻的床站起来,环顾四周。

米色的书桌旁靠墙侧放着一架白色钢琴,一张床,浅色的夏凉被,薄枕头,都已被整整齐齐叠好收拾好放在木色定制的竹凉席中间,一个床头柜在左侧,一盏台灯带着白色朦胧的灯罩静静的低着头看着它脚下的银色小闹钟,剩下的用来填满其他空间的家具只有衣柜和书柜。

这种情况下,用任何理性的句子都无法掩饰这一暧昧的事实——我在齐歆之的房间里睡了一晚。不过要是在“房间”后面加上位置定语“的榻榻米上”,可能表述会清白很多。

我去洗漱的时候,齐歆之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摆弄着餐盘,乒乓作响。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是不是也这样规律,心里总有障碍,认为自己的到来给她带来很多不便。

“有没有新的牙刷?”我站在厨房入口问她。

她把手中的面包放到碗碟里,转过身来回答我说:“昨晚你买了。”

“我买了?”

“嗯。”

“在哪?”

“我不知道你放哪了。”

沙发上有个白色塑料袋,上面红色字体印着超市的名称,里面有个未拆装的口香糖,被7个红通通的大苹果压在身下。蓝色的牙刷在旁边我的小挎包里,我取手巾的时候才找到的。

将薄荷味的牙膏塞进嘴里的时候,我才记起来除了梦里面被魔幻化的那一段,前面的都是昨天下午确实发生的,只是梦境将其复述一遍罢了,而走进巷弄之后的事我都没有印象。

我把脸埋在囤积在面盆里的冰凉自来水中,以便确认自己足够清醒,但依然对我的记忆没有改观。

齐歆之做的早餐是按她平常的菜谱来的,一个煮鸡蛋,两片面包,一个苹果,一杯牛奶,只是今天做了两份。我洗漱完走过来她也正好弄完,坐在对面和我一起吃。

“我不太记得昨天的事。”我向她说道。

“什么?”她看着我,轻轻拿鸡蛋在桌面上磕了磕。

“我们散步完回来后的事想不起来。”

她慢慢的剥鸡蛋壳,简单告诉我,九点半左右我们在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还有牙刷,回来先后洗完澡,在她房间里下棋,后来她因为出门前忘记给家里的盆栽浇水,就去客厅灌水浇阳台上的花,回来我就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我听的有些迷糊,仿佛她所说的那些事情,陪在她身边的做这些事情的是另外一个人,再加上她清晨青春朦胧的面庞,宛如一张吹弹可破的透着血色的白纸,让已经变成过去的昨日拥有遥不可及的视感。

“现在不会还是做梦吧…”我喃喃道。

厨房和客厅的窗户开着通风,也没有将小区内的稀稀簇簇的交谈声和小区外那条公路上的车笛吹进来。屋内还是很安静,她听见了我的低语,慢慢拿起我手边的熟鸡蛋,在我脑门上轻轻的砸了一下,力道刚好可以听见蛋壳撕裂的声音,“你已经醒了,”她提醒道,然后把开了小口的鸡蛋递给我,“吃吧。”

“吃完干嘛?”我接过接单,慢慢褪壳。

她将半个蛋白吃进嘴里,“买chai…”她鼓着脸蛋说道。

——

我在齐歆之家里住了一个星期,那段日子是我整个青春期中最厚颜无耻的时光——齐歆之没有正式同意,而我一直都在她房间的榻榻米上留宿,有她的枕头的缘故,我睡得格外安稳。那一个星期美好到有些虚假的性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很容易让人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又不会去怀疑它的存在。

我们不偏不倚的总是在天全亮,太阳酝酿出山的时候起床;吃完早饭便出去附近超市和市场买菜,我一度认为她是素食主义者,她告诉我她只是不会做肉菜罢了;回来一起在书房看书;到固定的时间做午饭,和去年在甘肃李志高家门前迎接我们三从山上回来的纪念一样,围裙围不住她的气质,和厨房总是格格不入,但是她做的菜很好吃;午饭后午休一个半小时,她的睡眠很浅很轻,仿佛会因为我观察她睡觉的样子而眨的眼睛都能将她吵醒;下午会在书房看书,然后去附近的体育馆打羽毛球;回来吃晚饭,洗澡,去散步,我们会去不同的地方,但是外滩依然是我们的挚爱,我们会沿着黄浦江畔在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中西合壁式等52幢风格迥异的古典复兴大楼的注目下数过沿途的栏杆间隔,即使最后我们没有得出准确的数字,但它还是满满当当填充了我们之间没有过多话语的时光;之后从人群中脱身坐车回去,用我拙劣的棋艺和她博弈,再各自睡去,等待明天的到来。

直到8月7日晚上,好日子还是走到了头,我和齐歆之正在房间里下棋的时候,她的父母突然回来了。

因为齐歆之的姥姥生病住院,齐歆之暑假刚开始就去她姥姥那边照顾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的父母请出一段时间的假,也就是我来的这一个星期,他们过去看望老人,齐歆之回来打理家里,她告诉过我他们10号之前不会回来,所以我才放心大胆的住了这么久。

门铃急匆匆的响了,齐歆之打开门我便听见齐妈妈开门见山的问她:“听说家里来了位男客人?”

可能是平时有来往的邻居告诉他们的,齐歆之和我出去的时候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受到鼓舞我也变得无畏无惧,这样一想,我们确实有些太过光明正大。

但由于不知道会呆这么长时间,洗换衣我只带了一件,不够穿,齐歆之给我找来齐时之前落在她家的衣裤,也就是我现在穿的这一身——宽松嘻哈的白T恤,色彩缤纷的大花裤头,绚丽的能将我一下置身于海南的沙滩上。喜庆的连齐歆之看到的第一眼都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听到她父母的声音,我只好从齐歆之的房间走出来,站到门口齐歆之的身后朝他们礼貌的喊道:“叔叔阿姨好。”

声音大,底气足,这是我此刻唯一能做的填补服饰带给我的漏洞的办法。

齐妈妈是个看起来非常高贵的中年女人,从她风韵犹在的外表和减龄的打扮就可以推测出来,年轻时候她也肯定和齐歆之一样美丽。她身后的男人就是齐歆之的爸爸,油亮的头发整齐的梳在脑门后面,深色立领T恤配上黑色长裤,更像个讲究的艺术家而不是文人,即使他不皱眉,眉心都会有一道沟壑,使他看起来不说话的时候比齐歆之还要严肃的多。

他们看了我一眼,不吃我那套,低头换鞋。

“我的拖鞋呢?”齐爸爸在鞋柜里寻找了一番问道,声音浑厚的让我想起了公安局的那位老警官。

“在我这呢叔叔…”我赶紧将拖鞋踏下,放到他的面前,齐歆之从一旁的鞋柜里又拿出一双拖鞋给我。

我的打扮丝毫没有如我所愿的被忽略过去,这样的气氛弄得我透不过气。

“小之啊,难道不向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齐妈妈换好鞋子边往客厅里走边说。

“噢,他叫凌晨,是我男朋友。”齐歆之还是平常那样波澜不惊。

“确立关系了?”齐爸爸也换好鞋,和齐妈妈从我们身旁走过,声音震的空气都发颤。

“确立关系了。”她换个语调重复。

“这么重要的客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齐妈妈从冰箱里拿出齐歆之每天都会放进去的一大玻璃壶的冷开水,抽出桌子旁的椅子坐下,分别倒满两个杯子,给齐爸爸一杯,拿遥控器把我们刚熄不久的客厅的空调打开,让我和齐歆之也坐到方桌这里来。

“是这样的,阿姨,我本只打算来见一面齐歆之就走,因为交往时间不长,我觉得我还没有到时间让你们认识我。”

“你是说你之后看我们不在家,不小心多住了几天是吗?”齐爸爸喝了一口水,补充解释了一下他说话向来偏直,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可以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是因为没有在他们同意的情况下和他们严厉教导的女儿住在一起一个星期,而不只是是因为我穿了个不正式的裤子。

“我留他住的。”齐歆之替我解围,示意我坐下。

桌对面的齐爸爸不再说话。

“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想法,既然小之愿意和你在一起,说明她已经考虑的很清楚,她已经成年了,我们不会去约束她的决定,但是我们有权利知道她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交往,希望你能够理解。”齐妈妈这样说道。

我点头说理解,她便开始问我一些问题,关于我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信息。

我尽量详细且真实的回答,相形见绌的文化涵养让我在说话时总是有些难以启齿,这样的情况下我倒是很希望他们像齐歆之之前开的玩笑那样,直接打死我好了。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以我对未来的打算是什么,以后想做什么为结尾。

我说我的打算就是帮助齐歆之实现她的梦想,帮她开一家小书店。

齐爸爸听到我说的话有些嗤之以鼻。“就这样?”他不屑的问,不知道是在嘲笑我的梦想还是他女儿的,不管嘲笑谁的,我都不能忍受。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见多识广应该不会否定任何模样的梦想,因为能感受的到他不喜欢我,我便不再装出一副讨他喜欢的样子,说实话,他自以为是的模样和我见过的很多长辈一样,早就激起了我的叛逆情绪了,我不想再表现的谦逊了。

“叔叔阿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太没出息了,像是讨好你们的女儿而设计的甜言蜜语,但是实现这个想法途径有很多,比如我成为一个设计师了,帮助小之设计一家很特别的书店,比如我成为一名摄影师了,在小之的书店里贴满我获奖的作品,但是你们可能偏偏就认为我凑钱和小之开了书店就混吃等死了,我得说明的是,我对你们女儿的期望,并不仅仅是只和她谈朋友那么简单。”

我几乎照搬了齐歆之的语气,不卑不亢,十分坚定。

谈话结束后我随齐歆之回到她的房间,她对我刚才的表现很惊讶。

“你不怕惹他们生气,将你连夜赶出去?”她问。

“我感觉你爸妈不是很喜欢我,所以惹不惹他们生气都一样…”我随口说道。

“不是,他们可能觉得你穿的太不正经了,”

她盘腿和我面对面的坐在榻榻米上,还是一副冷清的表情,问我:“除了和我谈朋友,你还有其他目的?”

“结婚啊。”

这是我在和她相处时时刻提醒自己的一个类似于信仰的东西,虽然现在说来很像感性冲昏头脑的幼稚言语。

她低下头,沉默片刻才抬头,“唔…我其实没有想过。”她的神情有些变化,却很难辨别的出来表达是怎么样的心绪。

“啊,我不急,时间还有很多。”

“嗯…如果你能够一直像今天这么真诚这么勇敢,我也许会考虑未来的事。”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绝不能想象这句甜蜜的话语会是齐歆之这样理性的女子说出来的,特别是在挑出她话语中的“你”的时候,我们所处的背景一下子就被替换成了正在用来宣誓的教堂。

“这只是个假设,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应承,不利于相处,没实现的话也就没什么意义。”见我傻乐的模样,她补充道。

“嗯,我知道,那…”我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心里兜兜转转快速考虑了好几圈轮转,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亲她的脸蛋是此时我唯一能想到的最能够表达出我想和她更亲近想法的举措,就像给小孩一颗糖要求亲一口的道理一样。

“不可以。”

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们又接着之前没结束的棋局继续下。

过来一会儿,齐妈妈推门进来,正在解下头上裹着的白毛巾,看样子是冲完澡了。

“别告诉我这几天你们一直睡一起。”

齐歆之用食指轻轻移了一下马,将我逼入必死之地,抬头回答道:“客房没有空调,他一直睡地上。”

“那也不行,毕竟是客人,今晚我开客厅空调,客房应该能吹到。”

齐妈妈微微侧头对我说:“你跟我来。”

“谢谢阿姨。”我悻然起身跟在齐妈妈身后走出了房间。

齐歆之向我挥手,“晚安。”

“晚安。”

第二天早上,齐妈妈做了顿很丰盛的早餐。他们向各自单位请的假还剩几天,这段时间他们会一直待在家里,我觉得已经不能和齐歆之继续过像前几天那样的美好日子了,而且和他们坐在一起我会很不自然,所以吃完早餐我便向他们告辞,这也是我原来的计划之一,我在上海呆的太久了。

因为齐歆之要求和我一起到车站,齐爸爸才愿意开车送我们过去。

她那天穿的是她母亲以前的衣服,垂及膝盖的纽扣式的蓝色坎袖,深蓝色的没有褶皱的牛仔裤,像上个世纪末香港的时髦女郎,古典气质一览无余。

可能我身上最令齐爸爸满意的地方就是没带太多东西,拿上一个小挎包便可以出发。齐歆之就和我就坐进后排,缓慢的路程中我们也没有多言。

我在上海站前下车,向叔叔礼貌道谢后便顺手关上车门。

齐歆之按下车窗和我告别,我向她挥手,直到车子启动离去才迈出步子进站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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