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给子孙李素清
老天留给我的岁月还剩下多少?或许掐指可数。爬满皱纹的双手为我留下了什么?我了然于胸。人生什么才是圆满?这正是见仁见智。我庆幸一生尽管经历种种波折,终究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每个人在人生的海洋里,都要面对无数未知的风暴。我和长科的风暴仿佛是航行在大海中的一页小舟,颠簸多舛,年轻时夫妻别离天南地北,力壮时艰苦奋斗受欺侮,老年时痛失爱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和长科在人生的征途上一一过关,只有靠着坚韧无比的毅力、真诚热爱生命的信心和一直在支撑着我们的宗教信仰。
现在我们已经子孙满堂,当我们诉说着过去的片段时,他们会张着嘴、瞪大了眼问:“这是真的吗?”他们无法了解上一代中国人苦难的历史,更不了解我们为何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也不了解女人的“三从四德”是中国的古训,也无法体会日子会苦到必须远渡重洋去求生。我们的经历对新一代的人来说,多么像是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传说。
很多人鼓励我和长科把毕生经历写下来,不论是泪痕还是伤疤,都是真真实实的记录,留给后代子孙可以回顾的踪迹。比起财富,把“德”留给子孙,才是最珍贵、最有智慧的资产;如果我们有什么可留给后代子孙,我是希望把我们身体力行的处世哲学与他们分享:一是诚敬,二是忍让,三是待人宽容厚道,四是毅力与勇气。
长科十五岁在上海学的厨艺,三年学徒生活,紮实上了一所社会大学。人与人之间的争权夺利、计较打压、欺善怕恶……种种人心的险恶,长科看在眼里,放在心里,时时自我警惕,多做事,少说话,以诚敬态度待人,避免惹上是非。后来偷渡到日本,他的老板为了试验他的忠诚,看他贪不贪心,故意把一大袋装了巨款的牛皮纸袋掉在厨房让他捡;长科却没有因为没人看到而占为己有,而是原封不动地交还给老板。他的诚实可靠,赢得众人对他的信任和敬重。
我和长科六十年的婚姻也是一“诚敬”维系着。婚后跟长科分离的时期,不知夫婿身在何方,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儿子,还要照顾李家三十几口人,生活艰苦,曾有医院院长帮他儿子向我提亲,但我一口拒绝,下定决心绝不再嫁。而长科也曾有再娶的机会,但他正直的道义感和对妻子的忠诚,抗拒了这些诱惑。
我常劝年轻人若要维持家庭温馨,夫妻千万别在孩子面前吵架,也别拿孩子出气。有些父母为了争取子女的同情,常让子女讲对方的坏话,久而久之,孩子对长辈不再尊敬,甚至讨厌、排斥,结果造成家庭的伤害。父母应该让孩子在充满幸福、有安全感的环境中长大。所以说,夫妻必须同心,以诚相待,互敬互信,感情才会坚固,家和才能万事兴。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长科的个性比较急躁,好打不平,年轻时曾加入洪帮,常常为了争一口气,跟人大打出手。我从小礼佛,心平气和,不与人争,表面上看来软弱,其实我深懂得“以柔制刚”。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尽量做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以大局、远景着想,把私人的情感、爱憎置之度外。
在巴西的十几年,要做生意又要带孩子,白天黑夜地干,从早到晚地忙,常常一天睡不到四、五个小时,我亦毫无怨言地撑下来了。遇到几次地痞流氓来找麻烦,我总劝导长科不要和坏人正面冲突,以和为贵;被人骗了钱亦不要与人争,宁愿自己吃亏,当作是前世欠他们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想办法重新出发。
佛陀不是教育我们要除去“贪”、除去“执着”吗?我觉得可以透过“忍让”练习缩小自己、看淡一切,慢慢达到无我的境界。
有句话说“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但一般人多是“责人以严,待己以宽”;我和长科遵从长辈的教诲,时时以“宽容、厚道”态度对人。
长科的父亲常教诲他:“做人要厚道,多做事不怕吃亏,厚道厚道,福德就会到。”向人借的一定要还,受恩必报,礼尚往来;别人需要帮忙时,随时伸出援手。长科为人豪爽、讲义气,常常为朋友、同乡两肋插刀,结果他在困难时也得到朋友的扶助。
长科一直记得的一位恩人是扬州同乡佘德科先生,当初长科能进上海“三和大酒店”学厨,就是他介绍的。日后长科在巴西开饭店做了老板,仍很关心佘先生,知道他的独子战死,为了不让他老人家伤心,暗中以他的儿子名义写信、汇钱供他生活,最后老人家往生了,还是长科买了一付棺木给他送终。
我对工人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关怀他们的生活,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他们如果有做错事,我会善意相劝,而不是斥责侮辱。所以,在我饭店做事的员工没有一个离开,几个年龄较小的还会喊我妈妈,感情好真、好深。
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长科一生做生意屡次失败,被人骗钱无数,走投无路亦不知经历过几回了,甚至被关进监牢,生死茫茫;我生长在富裕之家,从小未曾劳动,嫁到夫家后,家务农作没一样少做,和长科新婚就分别十年不见,我带着孩子离乡翻过大半个地球寻夫,前途茫茫。尽管一生遭遇如此艰险,但我和长科始终凭着坚定的毅力和无畏的勇气,排除万难,一步一步地埋头苦干,一分一毫地积存资本,成就今日的新天地。
长科常奉劝年轻人做事不要犹豫不决,既然是对的事情,就要拿出勇气,有魄力地去做。很多人常常等机会、等良辰,其实时间永远不会停留,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停地溜走,我们的师父证严上人说:“做就对了!”应该把握当下、做该做的事。
有很多人问我和长科,为何不在家享清福,而要参加慈济、做环保、回家乡修庙、修路、盖学校、帮助建设医院、打深水井……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其实这三十年来,我们愈做愈起劲,愈做愈欢喜。我们年轻时受过别人太多的恩惠,我们不但不会忘记回报恩人,还要把多余的财力回馈社会。接触慈济之后,还能体会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占有或拥有,而在于付出与感恩,当懂得感恩、回馈的人多了,世间一定充满祥和福气。
回首来时路,感恩菩萨时时刻刻伴我左右,指点我迷失的心灵,走向正确的道路,又给我依赖和依靠,让我在茫茫的人生旅途中,不失信心,虽千辛万苦,终能找到希望。祝福人人都能得到幸福,人生的路愈走愈宽阔,心中充满喜乐和光明。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