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离州的山水大约是无关风情的。
苍劲连绵的群山如雾龙一般横卧在帝关，远远望去灰蒙蒙的一片，云气叆叇，叫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山。
帝关内，绿树成荫，芳草遍地，生机勃勃。
帝关外，苍穹灰白，孤烟萧瑟，苍凉大漠。
关于帝关，这世间有太多传说，版本各异，但无论哪种说法，都共同承认着一个事实，那便是帝关守护着这片“旧域”大地，从古至今，无数个世纪，不出意外还会一直守护下去。
关内离帝关最近的城池便是离州，离州与帝关仅有一河之隔。
离州之所以为离州，是因为世间无数人在此分离，父母送子，妻子送夫，友人送友。
河流名“忘川”，之所以叫“忘川”，是因为它提醒着河这边的人不必再等候，凡是被派往往帝关戍守之人，渡过忘川后无一例外全部没有再回来过。
而那些自愿过河的，除了那个人以外也再没人回来过。
那人是艄公，他是掌渡者。
……
“呐，有没有觉得它们很像蒲公英？”
“不像，一点都不像，像雪。”
“跟雪有什么关系？”
“笨，没听过‘未若柳絮因风起’啊？说的就是柳絮很像雪，反过来说也可以啦……”
仲春三月，杨柳堆烟。
一场春雨过后，忘川河畔早已青葱一片。
翠绿的青草刚刚没过脚踝，颜色浅淡宜人；岸边几棵杨柳垂条万千，偶有微风吹拂，雪白的柳絮便和柳条一起摇曳，飘飞满天。
他和她并肩走在河岸，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射下来，映亮了两人的侧脸。。
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右手里拿着一根刚折的柳条，没每当有柳条将要划过她的脸颊时就轻轻将之拨开，而对那些划过自己脸颊的柳条却浑然不觉。
“不过，我还是觉得像蒲公英。”一缕柳絮飘落，他下意识摊开左手将之托在手心，凝视着手中雪白，似是很认真地道。
她转身看着他，目光里有娇嗔之意，不过还是耐心地解释，像是一个大姐姐：“蒲公英更多代表希望，柳絮更多代表离别；前者温暖，后者清冷，雪也代表着清冷，和柳絮正好是同一感觉……”
他便笑。
在少年的世界中，单外形而言柳絮的确像蒲公英，不过此时像不像已无所谓。五光十色的视界里，翠柳、汀草、青山、忘川，所有的景物都已经黯淡，所有的空间全部被她明媚的笑容填满，那纯净的微笑，宛若三月春水，滴在心头，直把一圈圈涟漪荡开……
“你说，如果这真是雪该多好？”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好？你想我们俩冻死啊？”她白了他一眼。
他微笑：“如果这真是雪，那我们就可以‘一路到白头’，不是挺好么？”
“谁要跟你一路到白头了？”一抹绯红浮上，她双颊通红，自是风情无限。
说话间，二人寻了一片草地，很有默契地躺下来。
他双手枕于脑后，抬头，望天……
她躺在他旁边，双手亦枕于脑后，抬头，望天……
“你说，如果我能修仙，那会怎样？”
他望着天，忽然发出一声呢喃。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
那本古书十分特别，通体灰白，很不是由纸张制成，仔细一看，那书的材料却是一种罕见的兽皮。
他刚刚把书拿出，一种苍凉的气息就从书中散发出来，他毫不在乎，打开古书开始翻阅。
“浮尘之阶，大道三千。拾级而上，方登绝巅。”
“问君何能？仙路无门。心若浮尘，身自永恒。”
“心若浮尘，身自永恒……”
淡淡的吟诵之声从少年口中发出，尤其是最后两句口诀，被少年反复吟读。
如若有修仙之人在此，就一定能够听出这八句三十二字口诀乃是这个世界修仙者入门口诀。
前者四句十六字，乃是说明这个世界的修炼境界名称以及修炼等阶。“浮尘之阶”，便是这个世界唯一明确划定了的境界，所有修仙者无论修为高低都属于“浮尘之阶”，而这个大境界却也绝非寻常，又分为三千个小台阶，只有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方才可以达到世界绝巅。
后者四句十六字，则是阐述了如何修仙，“心若浮尘，身自永恒”便是一切修炼之法的起源。少年自身并没有踏入修仙之路，只是一介凡人，因而对这几句口诀并不理解。
极远的天穹中，一个无比庞大的影子若隐若现，仔细一看却是一棵古树，漂浮在云端，古树之庞大，几乎可以自成一片世界，实际上那古树本来就是一个世界……
二人知道，那是“新域”，又名浮尘仙域，是与他们这片“旧域”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据说，新域之中人人皆可修仙，神通广大，寿命悠长，完全不是他们旧域之人能比。
所谓旧域，是这个世界还未被海水吞噬的大陆的统称。而新域，则是古树上的世界。
世人皆知，旧域一天天在被吞噬，无数年来面积已经不知道缩小了多少倍，终有一天将会彻底消失在世间。而旧域之人到那时便会彻底死绝，除非——飞升到浮尘仙域！
“非仙哥哥，你又在看那本书啦？”
听见他的吟诵声，她坐起身来，调皮地眨了眨眼，很自然地把它拿了过来。
她一边翻看着古书几眼，一面疑惑地问：“非仙哥哥，你不是天生灵台难启，不能修炼吗？怎么还随时把这本书带在身边啊？……”
“是啊，天生灵台难启，不能修炼……”他叹了口气，随手折下一截草根放在口中咀嚼，任苦涩蔓延，一如嘴角苦涩的笑，“真的是不能修炼么，还是，不想修炼呢……”
不想修炼，不想修炼，这真是命中注定呢……难怪，自己生来对修炼不感兴趣；难怪，自己叫做“宁非仙”……
宁非仙闭上眼，心中这样想。
有淡淡特殊的清香混着青草味扑入鼻翼，不用想也知道是少女的清香。
少女名为“伊颍”，是他从儿时到现在一直以来的玩伴，青梅竹马。
他第二句话声音很低，她认真地看着古书，并没有听见。宁非仙微微睁开眼朝她看去，只看到少女认真看书的背影，不由心中泛起涟漪。
和他这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相比，伊颍绝对算得上是修仙天才。十岁那年他无意间从忘川中捞出一具浮尸，得到这本古书，少女翻看了之后，灵台竟然自行打开，从此踏上修仙路，仅仅是六年时间，她的修为已经攀到了浮尘之阶：第六十七阶！
第六十七阶是什么概念？
离州城中有军队，军队之中有修仙者。凡是踏入修仙之路，即使仅仅迈上了一个台阶，地位也会瞬间拔高。
修为达到浮尘之阶第一阶，可做十夫长。
达到第十阶，可做百夫长。
达到百阶，则可做千夫长！
以伊颍的实力，如今便可以做得百夫长，与宁非仙相比，身份自然是无比尊贵。而宁非仙，不过是一个船夫，一介书生……
在这个世界，修仙者的地位十分尊贵。
在靠近边疆的离州，修仙者的地位绝对尊贵。
帝神王朝虽为文化王朝，书生的身份十分尊贵，然后在王朝北部重镇离州，书生的地位却一点不高。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是离州所有人的共同心声。
对此，他无言，他能说什么呢？
毕竟，这里不是地球；毕竟，这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无法修炼，无法修炼，所以说，我只能在这儿当个船夫啰……”
“走吧……”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宁非仙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
伊颍“嗯”了一声，收起书，起身跟在他后面。
宁非仙单薄的身子走在前面，伊颍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那道身影有些萧索，有些苍凉，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有歌声从前面飘来，音调苍然。
“我究竟来到了怎样一个时代？”
“为修仙而修仙之人铺成一片血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