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安于现状的,即使灾难降临时,他们也会想要保护住自己渺小的幸福。
而人们又是敏感的,哪怕是一丝丝的风吹草动,他们也会尽自己的所能,排除一切会毁灭自己渺小幸福的威胁。
纳尔奇克城中的市民,已经察觉到了草原上的烈风,即将刮到他们头上。继拥堵城门的示威之后,更多的人们,也陷入到了恐慌的情绪中,他们拿起家中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挂上十字架,一群一群的,徘徊在大街小巷之中,对任何形似草原民族的人种,进行残忍的攻击,直至这些他们认定的侵略者,在流干鲜血之后,变为彻底不能动荡的尸体。
城中大量的突厥人遭了秧,他们大多也是黄色灾祸的受害者,被赶离了自己的草原,不得不进入山区苟延残喘,混迹在这座城中,但就因为他们的服饰,仍保留了草原的特色,就成为了暴民攻击的目标。
大量无辜的突厥人被杀死,暴民们在一些黑袍神职人员的唆使下,把无辜者的尸体钉上了十字架,挂在一个个高台上,鲜红的血液,沿着十字架蜿蜒而下,他们也没有浪费这些染料,在地上画着一幅幅诡异的图形。而多余的血液,在一级级石阶上,汇成了小溪,顺着墙角、路面流淌,再被不停徘徊的人群,踩成一个个血红的脚印,染红了整个城市。
但这零星的发泄并不能让暴民满足,他们相信还有真正的蒙古侵略者在城中,但他们没有发现,所以需要更明确的发泄目标,或者说,他们要彻底根除恐慌的源头,才能抑制住越来越失控的暴行。
而他们很快也找到了目标——城门早上已经被彻底堵住了,他们成功的把侵略者堵在了家园之外,但城卫军的阻碍让他们没办法亲手干掉侵略者,那么,他们找上控制城卫军的人,让他下令城卫军不要再庇护那些侵略者,不就行了么?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个点,总之,在呼喊声中,分布在大街小巷的暴民们,渐渐的向一个方向汇集着,那就是男爵府。
由于在建设初期,就预计到了可能发生的战争里,城破之后,巷战之中还需要另一个支撑点用以防守,男爵府就是以这个目的,按城堡的规格建造的。周围围了一圈矮墙,还有完备的城卫军营地,和相当的防御工事。
但这会儿,男爵府坚实的大门前,已经被找上门来的暴民们堵住了。
他们染血的鞋底,为这一片漂亮的石板路,印上了一排排惊悚的脚印,行凶的铁锤、木棍、镰刀、草叉偶尔刮擦着爬满藤蔓的墙壁,在上面留下一条条狰狞的血痕,无意识的组合成一些诡异的点阵。他们高声的呼喊着,要求男爵控制住背叛的城卫军,让他们能够彻底驱逐暴虐的侵略者,举着那嵌着蛇的十字架,一边祈祷,一边威胁着,让主给无能的男爵降下惩罚。
还是在那间书房里,但现在男爵已经不敢走到阳台上了,因为那里既然能够俯瞰这个城市,自然也会被围堵着男爵府的暴民们看见,他们已经开始隔着围墙投掷一些杂物,甚至极端一些的家伙,还会从他们干掉的无辜者身上,卸下一些部件,一起投掷进来。
看着被扔进庭院里的残肢和尸块,男爵压根不想试试,被这些东西砸在脸上的感觉。
将拉开一条缝的窗帘重新拉好,他再次开始在书房里转起了圈子。
“男爵大人,您就不能好好的坐下来,细细的品会儿杯茶吗?这可是从东方那个古国,好不容易运过来的珍品哦。”
在书房待客的茶几旁,坐着一个穿着考究的年轻人,白色内衬搭配皮马甲,他在手指上转着一顶插着天鹅羽毛的圆饼帽,百无聊赖的数着男爵转了几圈,而数到十之后,终于不耐的打断了男爵的行为。
“加洛林少爷,现在城里乱成这样,我哪有闲心坐下来喝茶。”
男爵听到年轻人出声,处于贵族的礼仪,停下了绕圈子的脚步,跟年轻人抱怨着。
“咱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男爵没必要烦躁,您看我的导师,主持着这么大的局面,这不也稳稳的在这品着茶。”
年轻人将转在手上的圆饼帽停住,用它点了点坐在茶几另外一边的黑袍人。
这个神秘的黑袍人正端着一个茶杯,细细的品着茶,黑色的兜帽罩在头上,兜帽的阴影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克洛德,就别为难男爵大人了,毕竟看着自己的子民惨死于城中,哪怕这是计划内的,男爵大人也是会于心不忍的。”
他将茶杯放回了桌面,仔细的回味了一下口中的余香,才慢悠悠的接上了年轻人的话头。
“这我就不明白了,这些贱民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让我们统治者剥削的么?就像田里的小麦,只要稍微浇浇水,施施肥,每年都可以一大茬一大茬的割下来,稍微让我们利用下又怎么了。”
年轻人抛着自己的帽子,轻佻的阐述着自己的观念,这副样子让男爵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他忍不住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走到茶几的主位上,重重的坐了下来。
“我不理解加洛林这样的大贵族是怎么管理领民的,但我至少知道,就算是小麦,如果只是敷衍的浇水施肥,不注意季节变化,不保护土壤肥力,也不可能年年都丰收!”
“哦哦,是我疏忽了,不应该用小麦这种金贵的粮食做比喻的,那些贱民只是生命力旺盛的狗尾巴草,就算放着不管,都能繁殖成一片一片的。”
“你!”
男爵都快要气炸了,虽然他不是什么好鸟,也和所有的中世纪贵族一样,认为领民就是自己的私有物,该剥削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但他至少还保留着人的底线,他可以把领民的每一个铜币榨干,但绝对不会断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伙计,这也是他能把纳尔奇克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的诀窍。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就因为眼前的这两个家伙捣鼓的什么计划,他们不仅随意诱导领民的信仰,将恐慌在他们之中散播,更是为了完成那个什么仪式,肆意煽动人群自相残杀,甚至在最后,还要献祭上所有人的生命。
挂在男爵脖子上的一条蛇形项链,在男爵剧烈的思想斗争下,开始散发出了暗色的光芒。
看到这个情况,黑袍人突然开始念诵着莫名的祷文,双手挥舞着,划出一个个神秘的符号。
暗色的光芒渐渐的弱了下来,而原本脸色狰狞的男爵,整个人都呆愣了下来,眼神空洞无物,旋转着黑与白的线条。
做完这一切以后,黑袍人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克洛德,不要再挑衅他了,每次都要重新加强他的禁制,也是很麻烦的。”
“啊啊,我只是想要看看,一个摇摆在伪善和真恶之间的家伙,在彻底对自己的人性绝望的时候,会有什么表现而已,是从此彻底沉入深渊?还是自我厌恶到自杀?又或者是,在绝望之前,徒劳的想抓住救命稻草,拼上自己微薄的力量,将人性贯彻到底?想想那挣扎的样子,就让人激动不已啊,如果在他终于要爬上来的时候,再一脚把他踢下去,啊哈哈,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微微的摇了摇头,深知自己这个徒弟邪恶的趣味,他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了。
“台吉那边怎么样了,昨天那个逃走的护卫找到没有?”
“我把阿萨辛的人手调过去了,他们那个首领虽然在养伤,但也不想自己花大代价绑来的人跑掉,所以亲自去守着了。”
收敛了那张狂的表现,加洛林家族的大少爷咂了咂嘴,在长篇大论之后,看到他的导师品茶的悠闲样,他也想弄点什么喝的,但茶叶这种清淡的东西又不合他的口味,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那个逃走的护卫,那肯定是没找到了,虽然我知道肯定是乔克那家伙动的手脚,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况且从他的动作也能看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是要把那个护卫捞出去,完全没有打台吉的主意。我也有点想不通,他冒着和我们翻脸的危险,花那么大力气就为了救出一个小小的护卫,到底图什么。不过既然没有动我们的目标,我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他一下,就没有再管了。”
“还是小心一点好,那个小丑,我实在看不懂他的笑脸下隐藏着什么。”
仍然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但年轻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严肃。
他停下了不断玩着自己帽子的动作,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导师。
“有必要么?他已经按照约定,把最重要的祭品送到了我们手上,之后不管再怎么弄,他也翻不起风浪了吧。”
“从他自告奋勇,接下了寻找祭品的任务开始,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他参合这件事的目的,实验是我们发起,就算他能从我们这里拿到报酬,但对他来说,那些分享出去的知识,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要我说,他可能只是突发奇想,觉得有意思就参加了,咱们这些研究禁忌知识的家伙,不都是灵感一来,就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将杯中的茶慢慢喝完,黑袍人一边为自己续上一杯,一杯不置可否的岔开了话题。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计划都要走下去——男爵大人,时间差不多了,还请您去忙接下来的事,让我们师徒俩呆在这里就行。”
“好的,大人。”
木讷的答了一句话,从刚才开始就如同木偶一般待在那里的男爵,终于活动了起来,他僵硬的离开的座位,慢慢的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