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帷幕,在天空拉起。时间仿佛被上了发条,逝去得飞快。温度逐渐降下来,释索独自坐在房间里——等待,等待今晚的课。
释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期待这一课,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自己和塞利斯是很好的朋友,他们心灵相通,仿佛是兄弟。可是,为什么,他今天竟然说出如此绝的话,迷茫……原来的那份无言的信任,一直钩在塞利斯身上,可今天,塞利斯的话,塞利斯的眼神,仿佛冰块,冷到释索的心,信任也随之落地,化为无语的碎片。那一声声“弘渊”,虽然没有丝毫冷漠之意,却好似一人在天边,一人在地角,远远的,触及不到的,冷……
窗外一阵夜风,释索起身,来到窗前——就在释索窗户的正下方,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塞利斯,手中握着权杖,丝绸般的银发在飘扬。闪身,下楼,释索转眼间来到塞利斯的身后——
——“我等你很久了。”只听见塞利斯毫无任何感**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你没——”
“我没告诉你,是的,我没有。”塞利斯转过身,在黑夜的映衬下,他显得更似月光。
无语……释索望着眼前这个仿佛越来越冷漠的塞利斯,真的无语。
“今天我要你学会,没有害怕。”塞利斯说道,但是他的深邃的眼神更让人害怕。
释索轻轻一耸眉:“我没害怕。”
“你害怕了,弘渊,你害怕了。你的心告诉我,你害怕过了。”
“我……”
“弘渊,任何人都有害怕,你害怕,并不是懦弱。”塞利斯仿佛看透了释索的心,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释索。
“嗯,好吧,我承认,我害怕。”
塞利斯微微一笑:“那么,告诉我,你最怕什么?”
“我……”释索脑海里早已蹦出了一个词,他却又难以说出。
“说出来。”
“我,我怕……”释索没有勇气。
“你怕死。”塞利斯把最后一个字加重了些,“你怕死,对吧?”
释索望着上面没有星星的天空,微微点了点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这里任意一处黑暗之中。
塞利斯轻轻退了一步,走进了一片阴影中,却又挡不住他那月光似的辉:“没什么,弘渊,这没什么。谁又不怕死呢!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怕死?”
释索回想,眼前闪过一幕幕曾经从死亡边缘擦身而过的画面,说道:“因为,因为我怕失去。”
“对,弘渊。你理解得很快。可是,你又为什么怕失去呢?”
“因为,我想拥有。”
塞利斯笑了:“是啊,弘渊,你想拥有,所以怕失去,才怕死。若你心中已经放空,不想拥有了呢?”
释索摇摇头:“那,不可能。”
“可能。若心中已空如尘,再无什么欲望,那也不怕失去了。心中所有的地方,不用再留什么,只用留下自己的梦,无论再遇到什么,哪怕死亡,只要有梦,一切圆满……”
“可是,心中怎么可能不留下别的呢!”
“弘渊,你现在心中要留的,就是那个拯救世界的梦,那个正义的梦,其它什么,都不用留。”
“爱也不能留吗?”释索突然冒出一句。
“爱?”塞利斯的双眼突然蒙起一层雾。
“比如友谊。”
塞利斯突然笑了:“某些方面,你跟我很像。”
“像?”
“对。如果你愿意,就把爱藏在心底吧。”塞利斯的眼睛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仿佛在回忆,又在憧憬。
“那不就想拥有了吗?”释索不知自己在问什么,只知道心中好像有什么在促使着他。
塞利斯在微微叹气:“是,所以,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你就必须割舍。”
沉默……
“好了,弘渊,我们偏离了课题了。”塞利斯的语气温暖了一些。
“嗯。”
塞利斯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银布,来到释索面前,把它系到了释索的眼睛上。释索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
“弘渊,现在你要一直向前走,但你要记住,你前面这个方向,将会有一个大峡谷,我在峡谷对面等你。”
“蒙着双眼走?”
“对。记住,没有害怕。”一阵风,释索感到塞利斯不见了。
黑暗,一切都是黑暗的。释索举起双手,向前一步一步的走。也许当人的某个器官受影响后,其它器官就会变得异常灵敏。释索的耳朵突然变得很灵,仿佛是一只竖耳的狼。落叶的声音,身旁溪水的声音——一直向前走。
步子仿佛越走越稳,越走越快——没什么好怕!突然,释索绊了一下,一个扑倒,摔在了地上。倒霉!释索想道。他用胳膊支起了身体,刚准备站起来——
啊呜——
啊呜——
啊呜——
三声困兽的叫声,凄凉,冷清,仿佛是月光,却又暗藏杀机——是狼!真正的狼!
释索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摘不摘下银布?犹豫……他可以听见那狼轻盈的脚步就在他的身后,踩在落叶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啊呜——
又是一声吼叫!释索抽出了银刀,猛得转过身——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尽力的,尽力的,凭感觉,把锋利的剑韧对向那只暗处的狼……
黑暗——摘不摘下银布?正在释索犹豫之时,狼一个猛扑,向释索扑来,释索本能的向旁一躲,他感到那柔顺的狼毛就在他肩旁擦过——摘不摘下银布?犹豫……
没有害怕!狼的鼻腔发出呼呼的愤怒声响,又向释索冲来,释索一挥剑,剑背已经抵到了狼的肚皮,可是它却一跃,跳过了银剑——
没有害怕!释索再挥一刀,却只划到了空气——一切又归寂静。释索静静的听,极力想感觉到狼的声音,那么只有那么一点……可是,只有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狼仿佛消失了……释索握剑的手出了汗——
——突然一个猛扑,狼冲了上来,扑到释索胸前,释索向后一仰,后倒在地上,剑也随之而落——
没有害怕!可释索可以感觉到站在胸前那只狼温热的呼吸,一喘,一喘——
没有害怕!释索突然感到死亡如此之近,但是,为什么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有,那深深的惋惜……
狼没有下口,哪怕那嗜血的口离面前这个人如此之近,仿佛在犹豫什么……
没有害怕!释索一个翻身,狼从他身上落了下来——释索闪电般的捡起剑,果断的一挥——狼的一声哀号——剑在狼背上划下深深一道伤口,狼飞奔着,逃走了……
释索呼着起,抹了抹嘴,继续向前走——原来,不害怕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他笑了,继续往前走——
一步,一步……突然,脚尖仿佛悬空了,释索赶紧往后一退。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释索慢慢蹲下身来,往前一摸——什么都没有,深不可测——这应该就是塞利斯说的大峡谷。
往不往前走?若往前走一小步,有可能粉身碎骨!但是,没有害怕……没有害怕……没有害怕……
释索往前走了一步——不,不是走,而仿佛是飘了一步——脚落在了坚实可爱的大地上。
“我很高兴,你到了。”塞利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释索扯下了眼前的银布——
面前是月光似的塞利斯,显得有些憔悴,而释索身后……身后竟然是一个几百米宽的大峡谷……
没有害怕……
塞利斯笑了,转身离开——
仿佛是液体滴落的声音……是什么!释索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是液体滴落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是……是什么!
滴答、滴答……液体仿佛越滴越急,变成了流淌……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塞利斯!”释索突然叫起来。
“什么?”塞利斯微微有点颤。
“你的背上,怎么有道伤口!”释索指着塞利斯的背,几乎是吼着说出来。果然,在塞利斯的背上,有那么一道长长的、深深的伤口,透过划破的白色长袍,银色的血液涌出……滴落……
塞利斯不语,眼睛暗了下来。
“难道,难道你就是那只狼?!”
“祝贺你,躲过了我的袭击。”塞利斯伤口的血流得更急了,塞利斯却在微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什么?!”
“没有实战,就没有经验。”塞利斯仍在笑,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
“只有这个目的?”
“你认为呢?”塞利斯转身,轻轻离开。伤口涌出的银色的血,染白了一片草地……他却依然,依然静静的走……
“明天,第三课。”释索只听见塞利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夜已经很深了……
很深……
没有星星……只有那冷冷的月光……静静悬挂……
夜风已经有点微微的寒……也许这就是秋的开始?
寂静……不知是真的空虚,还是潜伏着玄机……
寂静……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释索在峡谷边缘的一棵大榕树旁坐下,望着草地上那一片白……呼吸……呼吸……呼吸……
既而便是黑暗……入睡……呼吸……
隐约中,释索看到了塞利斯的脸——苍白,如月光似皎洁,却又有些憔悴。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毫无表情的望着他……嘴角轻轻一扬,塞利斯露出了晶莹的牙齿,仿佛是天使的笑……塞利斯的脸渐渐淡了下去,接着便出现了岚泉的脸——细细的眉,大大的眼,接近银色的皮肤,还有那飞扬的长发……黑暗——
——黑暗……泗原村的炊烟在缭绕,释索走在小房子中间,毫无目的的游荡着。他走到村西边的小屋旁,门开了,疯老头走了出来,那么安祥——突然,疯老头的眼睛流出了鲜血,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释索,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你还不回家,还在作你白日梦!”释索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不了解……”释索向后退了几步,周围一下子黑暗起来……黑暗——
——黑暗……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具银色的尸体……还有黎森,在月光下举起了银刀……黑暗——
“释索!释索!”突然有个声音在耳旁响起……释索紧闭的眼睛仿佛松了些……梦境渐渐消失……
“释索!释索!你醒醒!”这是——这是岚泉的声音!释索轻轻睁开双眼——四周都是刺眼的亮光——释索又马上闭上了眼——
“释索!”岚泉摇了摇他的手臂。
释索慢慢的睁开眼,极力适应周围白日的光线——岚泉蹲在他旁边,她穿着平常穿的长袖白裙,退去女王长袍的她,显得如此轻松。
“哦,岚泉……”释索疲惫的抿了抿嘴唇,轻轻动了下身子——
“释索!”岚泉突然惊叫起来,凝滞住了释索轻动的动作,“你不想活了吗?!”
释索往另一边一看——就在他的旁边,是深不可测的大峡谷,他的半个手臂已经垂了下去,如果再动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他就极有可能跌落下去了……他往里一翻身,离峡谷远了些,侥幸的一呼气。借着岚泉手臂的力,顺势站了起来,抚了抚腰上的剑,伸了个懒腰……
“释索!”岚泉仿佛很生气,“你还这么轻松!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睡在这里,差一点就要粉身碎骨了!”
“我不是没粉身碎骨么?”释索笑了笑。
“你……”岚泉一时语塞,“那你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突然,昨晚并不轻松的经历突然间涌入脑海:“是,是塞利斯带我来的,他,他在教我……”
“教你?哈!教你也不能来这里教啊!”
“塞利斯,塞利斯他的背……”
“好了!”岚泉不耐烦的打断释索的话,“连这种地方,塞利斯也带你来?太不像话了啊!”
“这种地方?什么地方?”释索望着这里美极了的大峡谷,实在想不通,这儿还能是什么坏地方吗?”
“你不知道?塞利斯没有告诉你?”岚泉说着又把释索拉得离峡谷远了些。
释索摇摇头。
“这里是断情谷。”岚泉轻轻说道,仿佛极不愿意说出这几个字。
“断……断情谷?”
“是。”岚泉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释索迷惑的眼神,岚泉说:“断情谷,是灵域的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每个精灵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最爱的人。但是,只要心中有所牵挂,那么就无法一心一意,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于是,每当战争来临,灵域的最高祭司,就会把参与战争的每个战士送入断情谷。他们在断情谷下将会停留七天,然后沿着谷下的天籁河一直顺流而走,到达灵域外的雪山湖。此时,他们就会把心中的牵挂忘记,把挚爱忘记,然后无牵无挂的去打仗,割舍心中所拥有,而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
“断情谷?那……那太可怕了……”释索自语道,“谁又会愿意下去呢?”
岚泉的往峡谷那边看了看,说:“你不了解,释索,你不了解。当你真正要参与战争时,你也会愿意的。”
“那战斗归来呢?那不是太残忍了吗?”
岚泉摇摇头:“残忍,确实有些残忍。但是你必须明白,自己的个人所爱和灵域的存亡比起来,孰轻孰重。”
沉默……释索回忆着昨晚跨出的那一步,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差一点,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会忘记所爱啊!
“释索,释索?”岚泉轻唤着他,“你最好赶紧回塔楼,你和塞利斯不是还有一课吗?”
于是他们一起走回了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