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学子，请在半炷香内到住所东侧的高台之下完成集合。”
这是一个苍老的嗓音，带着沧桑的意味，但是却很慈祥。陈大山可以想见，声音的那头，一定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就像他的爷爷一样。或者，像那个曾一天之内磕过他九个爆栗子的老头？
那老头可从未对他和善过，可是他现在为什么这么想念……
推开门，落日的余晖洒到少年的睫毛上，一点都不刺眼。他听到周围木门开合的吱嘎声，看到数十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正和他一样，往东侧的高台走去。
和在阁楼吃饭时一样，少年们自动分流为两拨。衣着华美的全都站在前面，衣着寒酸的，自觉都站在后面。陈大山站着的，是后排队伍的最前面。
高台中央的黑色石碑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的身材高大，体形却很瘦削。散着银光的胡子垂下和肩膀齐平，在轻风中微微拂动。
他的眼眶因为年迈而深深凹陷，但眼睛却依然明亮，目光深邃而清明。他的眼神缓缓扫过高台之下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们，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随着最后一个身着花花绿绿长衫的小胖子姗姗来迟插到队伍中间，被长着马脸的中年男子狠狠训斥一番后，四周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高台中央，等待着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学子们，欢迎来到云泽书院，我是书院的长老，墨千海。”白发老者淡淡开口，面色微微红润。显然，年轻血液的注入，让他很高兴。
“这老头看起来不错。”这几乎是所有少年少女此刻共同的心声。
略微停顿之后，老者再次开口：“学子们，你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修道，来到云泽书院求学。
你们来自不同的家族，或高或低，有些孩子，可能之前过的还很苦。不过无妨，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正值大好年华的孩子，没有高低之分。”
老者说到这，那些站在后面的书童们，纷纷抬起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明亮之芒。
“或许你们对世俗的世界有所了解，对修道的世界也略有耳闻，你们心里可能在想，这是个口是心非的老头。高低贵贱之分，在哪里又会淡化呢。学子和书童的界限，在你们眼里或许泾渭分明。”
“但我墨千海，眼睛里从来就没有黑白之外的第三种颜色。那是因为，在我眼里，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来到书院的目标，都只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学习凝气卷，突破凝气一层，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修士。学子如此，书童，亦是如此。”
说到这，老者眯眼微笑：“现在你们还站的那么泾渭分明吗？”
“十息之内，每一个学子找一个书童，还不快点给我配对！”马脸男子见懵懂的少年们一点没有反应，大声吼道。
他话音刚落，站在前面衣着华美的少年少女们立马回过头，四下打量着，物色心仪的书童。
陈大山抬眼望去，刚好和身着花绿长衫的小胖子目光相对。小胖子嘿嘿一笑，眼里透出兴奋，迅速跑到陈大山面前，握住他瘦弱的小手，高声道：“我找到了！”
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呼声同样响起，一双双小手握在一起，尽管有些衣着华丽的少年目光中隐隐露出嫌弃之色，但马脸男子严厉的目光，让他们不得不主动接近那些衣着寒酸的“下等人”。
“很好……学子们，书童们，未来，你们将在书院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我真诚的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成为你们修道路上最美好的回忆。也希望你们以后修道有成，能不忘云泽！”
一片热烈的掌声响起，老者微笑着踏上一柄飞剑，缓缓飞去。此时此刻，无论是学子还是书童，都被老者刚才的一番话所打动。
“凝气！凝气！”小胖子面色通红，目光中露出兴奋之色，高举着陈大山的小手，不断在空中晃动，直晃得瘦弱的少年胳膊生疼生疼。
随着书院长老墨千海地离去，一个洁白的身影缓缓走上高台。陈大山目光一凝，发现此刻站在高台之上的，正是那个二十天前引导他进入阁楼参加考核的文弱书生。
书生此刻身着一袭白袍，发髻之上，束着一条浅蓝色的缎带，随风舞动。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么温柔的微笑，直看得台下的少女们心醉。就连陈大山也不得不暗自叹服，这样温柔的笑容，让他无法拒绝书生接下来所说的任何话语。
“学子们，书童们，你们好。我是木云，你们未来几年的教习，将由我来具体负责。很高兴，我们能有共同学习的机会。你们是我带的第三届学生，你们的前辈们，很幸运，在两年内，全部成为了云泽宗的外门弟子。”
书生温和开口，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亲和，话语中似有一种魔力，就连一直面色严厉的马脸男子，此刻表情也稍有缓和。
“诚如墨长老所说，你们在我们的眼里，没有差别。我曾不止一次的见过，书童，比他服侍的学子，先突破凝气一层。当然，必不可少的，书童要比学子多一项义务——经常要为学子们做些必要的杂务。
或许这和你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你们很难想象，为何两种身份的人，可以如此和谐的在云泽书院学习。
但这正是云泽书院办学千百年来的与众不同之处，呃，让我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书生木云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思考，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只是数息，他的眼中便露出明亮之芒。
“哦，我想起来了……是一千三百年前，一个叫作宋在天的书童，就是那个后来为了追求道侣，毅然决然离开云泽宗，拜入烈阳宗、最终成为国子的男人，改变了云泽书院的办学法则。”
说到这，书生仍是微笑，目光中并没有流露出对一千三百年前那个传奇、那个神话人物的崇拜。
但与之相反，小胖子在听到宋在天三个字时，身体却猛的抖动了一下。他用力握紧了陈大山的手，目光中露出强烈的崇敬之色。
陈大山只觉小手快被捏爆了，他微微皱眉，看到小胖子眼中的明亮之芒，倒有些感同身受。
“国子，书童……”陈大山低声喃喃，眼中同样露出明亮之芒。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允许书童与学子一同修行。当然，书童的条件，还是要差一些……不过我们相信，苦难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磨炼。”
“当然，我们非常期待还有宋在天那样的书童或者学子出现，不过，我们很不期待还有那样一位勾人心魄的道侣，把属于我们云泽宗的骄傲再次夺走。”
书生说到这，微笑着撇了撇嘴，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台下学子书童听到他风趣的讲话，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马脸中年男子，眉目间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此刻书院中沐浴晚阳的众人，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书生的这番玩笑话，会在许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在他晚年时，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会无限唏嘘感叹，口中不断念叨着：“那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