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二十几岁的人,顶着张十几岁的脸,跟你并排坐就像老妈带儿子,显老。”
路延乐呵呵地摸摸鼻子,臭屁地笑。片刻后又探过头来,很认真很认真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你干嘛?”
“看你啊。”
“......我好看么?”
“好看。”
“......谢谢。”
“我认真的,”他说,从我手里抽走墨镜,“难得你用真容示人,仔细看还蛮耐看的,跟我妈有的一拼。”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成熟吗......”
路延的妈妈我是看过照片的,很有韵味的一个女人,卷着大波浪,戴着银框眼镜,脸上没有太多生动的表情。
这样的女人,可以用成熟、稳重、大方来形容。
可是我芳龄二十六,哪里和成熟稳重搭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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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的时光短暂却又漫长,起飞的轰鸣过后,便是一片寂静,偶尔有私语声零星响起,而后归于沉寂。
靠在椅背上看着繁华的城市在云雾缭绕中渐渐消失,远去,阳光斜斜地披上机翼,心中竟然在潜移默化中平静下来。
有些事情,已经带上了过去的名号,时隔这么多年,也该释怀了。
所谓物是人非,既然终究回不到过去,放手让它永远沉睡未尝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时间总会赐予我们面对伤痕与现实的勇气。
我们都可以,足够勇敢。
这么盯着机窗外飘渺虚无的薄云,以及镀金般夺目的阳光,困意终于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袭卷冲刷着我的意识。
不由自主地,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
几夜失眠,有些......撑不住了呢。
机舱里的温度算是适宜,可是大脑还是指挥着肢体,迫不及待地靠近机窗上的微凉。
总是不由自主地,贪恋那抹凉意。
如同夏末秋初的晚风,如同柔软干净的白T恤,如同深绿色的易碎的啤酒瓶。
它们渐行渐远,宛如深秋的飞鸟群消失在无边天际。
随后在某一天的一本杂志,一段视频,或是一张照片上发现它们模糊的模样。
曾经那么美丽,如今更胜往昔。
穿越漫漫长空,飞跨浩瀚海洋,掠过无垠大陆。
请许时光倒流,让我回望从前的青葱岁月。
鼻子有些发酸,可是眼皮已经撑不住闭了起来。所有的感官都陷入沉睡,唯有侧脸上的些许凉意维持着点点清醒。
迷朦之中,仿佛有人低声问了句什么,低沉的嗓音轻轻的......听起来,很舒服。
等了片刻后,像是得到了默许,一只手绕到我脑后,然后缓缓地将我从机窗上挪开。
脸颊靠上微软的一片温暖。
全身僵了一秒,随后放松地靠过去。
直觉告诉我,那里虽没有丝丝缕缕的凉意,但有着这样温暖的地方,绝对安全。
于是,毫无顾忌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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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水的气温向来是偏暖的,即便是在郊区的机场,无遮无拦的也不会感到太多寒意。
我套了件毛衣,拿着路延带过来的牛仔外套,犹豫了一会还是收了起来。
在飞机上补了一觉,顿时精神了不少,在寻找各种路标时也谈的上是心平气和。
路延托着我们两人的行李箱,戴着墨镜,米色的抓绒衣衬着年轻干净的面容,站在宁水这座小城竟是说不出的温馨。
作为画家,路延参加各类比赛和活动交流比我要频繁的多,在世人面前露脸的机会也更多。他个人画风偏暖色系,画面常常表现的是一些平常却微小的细节,再加上几段优美的文字,颇受少女的欢迎。
因为有名气,所以他出门的时候都要像明星一样稍微做点遮掩。
而作为兼职的我,基本宅在家里,活动什么的很少参加,so,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来。
走过去的时候看到路延站在空旷的马路边单手打车。行李箱一黑一白立在脚边,身后是宁水机场大气而端庄的玻璃建筑和高大而浓密的绿色乔木。
他说,他的青春太过简单,所以才会有大把的精力去描绘那些每一天都重复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画面,然后逐渐缩小为温暖而又平凡的细节。
他说,他真羡慕我的自由和对人生的掌控。
我那时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做出口型。
去他大爷的自由。
去他大爷的掌控。
我要真活的那么肆意,现在怎么可能还是只单身狗。
我要真活的那么随心,现在怎么可能站在宁水的机场外,那么的孤单。
怎么会......那么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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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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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站在宁水机场的时候,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种穿梭过光阴,重新回到七年前离开这里时的落寞。
那时也是这样,穿着薄薄的毛衣,带着白色的行李箱和一身秋天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一个人陪着吧。
回忆的味道扑面而来,裹挟着落叶的干燥和清爽,夹杂着微微的凉意,轻柔缓慢地包裹住皮肤。
天生的对气味的敏感,让我无比准确地感受到了宁水的秋天。
那一刻,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在这七年来第一次得到了解脱。所有埋在心底的空虚、晦涩、隐忍、落寞,都在宁水特有的秋风中彻底而无声地消失。
头顶上方的余晖安静地抚摸着这座小城,老旧而繁杂的电线或高或低地穿插过天空。偶尔有干枯的赭黄色的落叶翻飞而过,旋出几条好看的弧度。
一切都像是记忆里的模样。
时间仿佛在乔木浓厚的阴影下安然入睡,丝丝缕缕地融入这片土地。
就好像是因为积累了深厚的历史底蕴,宁水才这么的令人安心。
坐上出租车离开机场开往市区的一路上,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那些熟悉的,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画板上的画面沿途遍布,交杂着新建的楼房和公园,散发宁水特有的光芒。
高大的摩天轮缓缓地停在最高处,那里有情侣许下互伴终身的诺言;
枫叶红透了的公园里,有黑白相间的斑点狗绕着湖岸一圈一圈地小跑;
环宇中心的大楼换了新的广告,周围染上了些许锈色,终于有了沧桑的意味;
有栗色的麻雀飞回高树上的鸟窝;
有落单的野鸭沿着湖岸徘徊;
有披着大衣的年轻男生牵着乖巧的女孩踏上黑白相间的斑马线;
有贴着大大海报的公交车站和三三两两的公共自行车;
有匆匆路人低着头戴着耳机与车辆擦肩而过;
有形影单只的艺术生支起画板在街头速写;
突然就想起了以前骑着单车穿梭在城市中的时光,那时候总是喜欢沿着大路一直骑到海边,看彩虹风筝飞上天空,夕阳落下沙堡,然后有牵手的男男女女走过栈桥。
海边有十块钱两只的透明水母,只有一指头大,飘飘忽忽的在塑料罐子里染上余晖的颜色。
一条街的咖啡店,夹着几家餐馆、书店,挤在一起。玻璃门上的风铃撞击出好听的声音,随着咸湿的海风,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些都是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轻易描绘出的画面。
枯叶游弋在城市的上空,暗淡的棕黄微染着橘红,忽然地抹上天空。海洋翻卷着轻小的浪花,突兀地漫出满眼的淡金。
这么梦幻的地方,真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那天,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吧。
趴在车窗上,就盘算着去家酒吧,喝它个不醉不归。
再约上琦琦她们几个,把高中时代想买的东西都狠狠搜刮回来。
没买到的漫画书,还有没追完的连载文,怎么说也要凑齐了。
我想,遗憾什么的,绝对不能有。
哈哈。
毕竟这一辈子高中也就那么三年。
———落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