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做事还真快，知道“罪魁祸首”之后一下午就开门等着102出来，蓝山来收件的时候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对方也友好又带些歉意地回应了一下。
102似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出门，所以蓝山和她擦肩而过。长卷发，以他阅人的经验来推断，本人长得不差，但浓妆有些廉价。黑色吊带低胸紧身裙，长短刚够遮住臀部，不过外面还套了一件极薄的长衫，长度倒是到了膝盖，背了一个银色小挎包，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咔咔地敲着地面，见到他笑了一笑。大概是看在叶祺的面子上吧——每次取件都正巧她出门，看到她和叶祺打招呼，有时候不说话只点头，有时候会说一句“姐还忙着哪”，然后就施施然走了。
104出门拦住了102，低声说：“小姐，晚上小声些，我这里有孩子。”大概是中午被叶祺的气势吓到了，所以这会儿说话还挺客气，也许心里骂了很多遍“不要脸”来解气了。
102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蚊子似地“嗯”了一声，红着脸快步走开，仓皇而逃。
这么好说话？蓝山以为102一定会撒泼耍赖，竟然就这么败阵跑了，倒觉得自己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挺无耻的。
半夜睡得正香，塞在枕头下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吓了他一跳。摸出手机查看短信，竟然是叶祺发来的：睡了吗？如果方便请到洗漱间来帮个忙，重要！扫了眼时间，凌晨2点40。
地下室的洗漱间是共用的，厕所在洗漱间里面，分男女厕。因为人太多，老板娘兼顾打扫卫生根本来不及，所以地面总是湿漉漉脏兮兮的，蓝山以为叶祺在洗漱间滑到摔伤了，赶紧穿衣赶过去，拐过过道就看见穿着一身粉色小荷叶收边睡衣睡裤的叶祺正用双手拖着102的肩窝，把她拖出洗漱间。
走近一看，102脸色极苍白，再仔细看涂着口红的嘴唇还沾着血，双眼紧闭，好像昏过去了。
“怎么了？”他赶紧跑过去低声问。
“喝多了，胃出血。”叶祺半拖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刚昏过去，得送医院。”
“你送她？”蓝山有些吃惊。
“嗯，这也没其他人帮她。胃出血可大可小的。”
“你怎么知道她喝多了？不会是被104说了几句，就寻死吓唬他们吧。”
“我起夜看到她在洗漱间吐，一身酒味还吐血，是不是吓唬104不清楚，胃出血应该是跑不了。你要不帮忙就算了，在这儿做个见证。”叶祺有些着急，救命的时间最宝贵，需要争分夺秒。
拽过102肩上的挎包，打开翻看一下，里面有几张百元钞，几张50的，一些零钞，一张储蓄卡，一部手机，一串钥匙，拿出身份证看到名字叫唐依依，84年生人，来自L市。“唐依依，名儿还挺好听的。”21岁，干这行儿的都得年轻吧，叶祺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个问题。
“她会以为咱俩是一伙儿的。”蓝山见她翻包，故意压低声音戏谑着说。
叶祺白了他一眼，“钱差不多够了，帮我把她抱我后背上，我一个人背不上来。”一边说一边还努力把唐依依拽起来想搭到后背上。
唐依依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裙子被她一顿摆弄不时走光，蓝山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把唐依依抱起来，转头对叶祺说：“你穿得跟米老鼠似的，就这样去医院？”
“啊！等我！”叶祺低叫一声，迅速跑回房间换了T恤牛仔穿了鞋，背上自己的小包一路跑出来。
两人经过前台，老板娘已经休息，值夜班的老板正坐在前台打瞌睡，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两人抱着唐依依出来，问了一句：“哦呦，出什么事儿啦？”
“没事儿，朋友生病肚子疼，带她去医院。”叶祺回答。
“哦。半夜出门注意安全。”老板认出了唐依依，礼貌上嘱咐一句，没多说什么。
两人上到地面，白天热烘烘的街道此时竟然有些清凉，行人几乎不见，只是偶尔有车开过。
“打车。”叶祺快速做了决定并跑到路边，结果一眼望过去，道路两边都没有出租车的影子。
“哥，放我下来……”唐依依突然醒了过来，看到蓝山抱着自己，说了一句。
蓝山一挑眉，他不喜欢这么“亲切”的称呼。看到叶祺正超十字路口走去查看出租车，立刻叫了一声：“她醒了。”
叶祺马上跑回来，看了看唐依依，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哥，姐，谢谢你们，回去吧。”唐依依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蓝山立刻退了半步，但叶祺却靠近扶住她。
“你是胃出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叶祺陈述。
“不用。”唐依依有些虚弱，冷汗浸了出来。“老毛病，喝点酒就这样，躺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们。”
两人原本和她就不熟，事主本身不同意去医院，也不能硬抓了人过去。而且蓝山不喜欢唐依依这种身份的人，不想多管闲事，所以立马尊重当事人意见。更关键的一点，他怀疑唐依依是故意做出这副可怜姿态来，博人同情。
厌恶归厌恶，看到唐依依颤巍巍的模样，蓝山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还是抱她回去，但这位小姐竟然一步一挪在叶祺的搀扶下自己慢慢走了回去。蓝山跟在她们后面，借着路灯的微弱光线看到她裸露的后背上闪着汗珠的光亮，竟然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
回到102，唐依依说了好几遍谢谢来表达蓝山和叶祺对她的帮助，蓝山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透着十足的真诚，以前应该没有人这么帮过她吧。也是，普通人对她这种人都是不屑地敬而远之，不会愿意和她们打什么交道。
“你就这样躺着就可以了？”叶祺看着躺在床上的唐依依，有些质疑。她之前工作的同事曾经因喝酒而胃出血，马上送了医院，所以在她的处置经验里，这类情况就要去医院才踏实。
“嗯。哥，姐，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唐依依扯出一个微笑，再次表达感激之情和歉意。
她离开家出来已经快三年，来到这座城市也有一年。一般人看到她的装扮，要么无视要么鄙视，只有一些目标人群才会“重视”。为了攒钱，她除了接客没任何活动，所以身边没什么朋友，也从没幻想过会有谁愿意帮她。尽管她尽量真诚地对待住在邻近的人，让他们不要对自己特别反感，可当邻居们知道她的职业后，便向小区物管或者宾馆部门经理投诉，劝她离开或因为报警不得不离开。
换了几个地方，又找到这间地下室，比之前住的地方还便宜，她十分珍惜，这也是她一直保持和叶祺打招呼的原因，希望不要惹人厌烦。
叶祺中午和104的对话，她在房间里听到了。习惯了别人对她冷嘲热讽是心态上的无奈接受；继续听别人对她冷嘲热讽是精神上的被迫折磨。她也想冲出去说：如果有其他机会可以赚到大笔的钱，我也不想自甘堕落。当你们生活窘迫雪上加霜，为了活着，又能比我好多少？可是她没有这个胆量。她理解他们对她的态度，只能把自己武装得更坚强，更刀枪不入，不给别人添一丝麻烦而惹人不快，然而终究还是做不到。
没想到，中午还在表达对她不满的人们，在半夜无意中发现她的不对劲，马上就伸出了援手……感动是发自内心的，但她匮乏的知识里找不到其他更能表达她真心的方法，只会说谢谢。
叶祺见她忙不迭地道谢致歉，生怕他们耽误她时间似的，突然问了一句：“你不是想自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