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从来没有过的黑暗,潮水一般不断冲刷意识。
疼痛。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比的疼痛,撕心裂肺。
眩晕。
整个天地都被颠倒,浑浑噩噩,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天地灵气,没有观里的鸟鸣,也没有师父爱吃的糖油糕。
“师父。”
江小元一声惊呼,从床上猛的坐起,满头大汗,照看他的丫鬟吓坏了,手中刚刚打好的洗脸水连同盆子扔到了地上,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
“来人啊,快去告诉将军,那小道士醒来了。”
三天前,江小元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正阳子朝他扑来时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啪啪”几声枪击的声音,救了他。
原来是那贾三不放心师徒二人,便带人悄悄来到了院子外面,听着里面的打斗声音,心惊胆战,尤其趴在墙头看到江小元刚刚启灵时用镇鬼六字诀生生逼退那厉鬼之后,对这个小道士的杀心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嘲讽自己几句算什么,若是直接打骂,贾三也不会再敢有任何的怨言。
后来正阳子出现,眼看江元被打死,最后关头贾三咬咬牙,扣动了扳机,朝正阳子连开三枪。
正阳子根本不会想到此处会有人藏匿,更想不到这一个凡人会对自己开枪。
玉清大圆满境界,依旧是肉体凡胎,直接被击中背部,因贾三和正阳子距离不过一墙之隔,用的枪又是粗制滥造的土枪,就连一头狗熊都能一枪击穿,更何况是正阳子。
正阳子没有停留,转身急遁离去。
贾三开完枪早已面色苍白,手下人也是目瞪口呆,将军果然不是凡人,就连这堪比仙人的道士都敢直接抡起枪就干。
贾三刚刚从外面回来,便听到手下说那小道士醒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让厨房做些饭菜来。”
急急忙忙跑到江小元的房间内,见江小元呆呆的坐在床上出神,贾三忽然一本正经躬身作揖,粗壮高大的身子有些显得滑稽,道:“小真人,您身体可是好些了?”
江小元受伤严重,被贾三救回来已经昏睡了三天,浑身缠满了绷带,后背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扯得生疼。
江小元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贾三,点点头,道:“谢贾将军救命之恩,不知家师......”
贾三面色瞬间变得沉痛,装出一副伤心模样,道:“小真人,元阳真人的仙体被我安放在家内正堂。”
江小元面色悲凉,自己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就这样离开了。
“贾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贾三暗喜,道:“小真人请讲。”
“烦请贾将军准备一口黑色柳木棺,军中壮士十八人,牛车一辆,今日就要。”
贾三皱眉,也是知道这小道士要将原阳真人的遗体带回青城山三清观,他也并不是拿不出这些东西来,只是略有担忧的问道:“小真人,你身体此时不适合出行,不如等你身体好些,再回观里也不迟。”
江小元经此一遭,身心俱疲,性格大变,有些阴沉道:“我等得住,师父等不住。”
贾三也不知道江小元什么意思,只好照办,不出半个时辰,已经准备好了江小元所要求的一切事物,另外还多了一些衣服和吃食,以及满满一牛车的蔬菜粮食肉类。
江小元吃了一点贾三准备的饭菜,吩咐众人将师父的遗体放进黑色柳木棺,跟贾三道了别,朝三清观方向赶去。
连续三天的路程众人沉默不语,江小元的本事已经被贾三手下传遍了整个安仁镇,没人敢打扰他。
江小元因为受伤严重,一路上靠着师父的棺材坐在牛车上,昏昏沉沉,滴水未进,一言不发。
终于,在过去六天之后的午间,一行人赶到了青城山三清观,看着自己从小长到大,再熟悉不过的三清观,江小元强忍住眼泪和悲伤,带着众人走进了观内。
三清观静静的藏在这青城山,多少年来经历风雨创伤,但从未像今天这么沉重过。
游方的外来道士,不管真的假的,听闻江小元师徒得罪了以为玉清大圆满境界的道士,匆匆收拾行李离开了道观,混口饭吃固然重要,但比起性命来,最终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离开。
对他们这些乱世之中求取生存的道士而言,不论是江小元师徒还是三清观这座千年道观,都没有什么感情寄托,谈不上以身冒险,留下等死。
就连那些杂役也都有离开。
江小元和众人回到观内时,只剩下杂役老张一人,以及那个从来不知姓名的修炼狂人。
江小元心中难受,对眼前老者说道:“老张,你也走吧。”
老张张了张醉,神色不忍,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收拾行李和贾将军手下众人一起下山离开。
这是江小元第一次见到这个观内从来不出现的修炼狂人,身高一米七左右,三十来岁,面色发黄,有些憔悴,神色冷漠,扫了一眼江小元和他身后的黑棺,声音沙哑,道:“我叫张青阳,后会有期。”
张青阳身后背着一柄古剑,不待江小元回话,便大踏步离开,不曾回头。
或许,这里也只是江小元的家吧,其他人都只是过客罢了。
整个三清观,只剩下江小元和师父的遗体。
山风朔朔,格外凄凉。
江小元咬紧嘴唇,去了后山,那是他和师父的住所,此时再来,已经是物是人非,师父死了,他活着。
从此世间孑然一人。
江小元进了厨房吃了些许剩饭,走进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
时间一点点消逝,一直到了晚上,江小元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惊起院中树上的乌鸦。
“呱呱。”
乌鸦盘旋在观内正院停放江元遗体的半空中,不肯离去。
江小元此时换下了贾三给他找的一身衣服,原有的道袍破碎,血迹斑斑,早已不能穿了,此时换上了一件青色道袍,身后一个八卦图,一双青色道鞋,他头发本来就长,挽了一个道髻,拿起师父的那柄破旧的拂尘。
朝半空中的乌鸦冷喝一声“聒噪”,只见那些乌鸦扑棱棱转瞬飞走消失不见,江小元用手抚过师父的棺材,道:“师父,你再稍微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