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仲简，我自延光元年入宫以来，历经五帝。刚进宫那年，我十四岁，可谓什么都不懂，在宫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今年我已经七十有四了，应该说什么都满足了，但是我毕竟是熟人一个，总有些东西放不下啊。”
曹节说完，看着淳于琼。
淳于琼点头，道：“正所谓伴君如拌虎，您一步步走过来，我想想都胆颤心惊。”
曹节一脸严肃地道：“仲简果然有才，一句伴君如伴虎可谓把我这些年的经历描绘得淋漓尽致啊。想我曹节历经五帝，每位皇帝性情不同，喜好不同，我要想保住自己得位置，还要逐渐的往上爬，我每天都可谓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淳于琼点头赞同道：“常侍大人不容易啊，这也是我今天提出要离开朝廷，去到地方任职的原因。”
曹节点头道：“仲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份得失之心可谓纯熟啊。年轻人中，能有你看得这么透的，少啊，看透还能放得下的，那可谓凤毛麟角。不瞒仲简，这才是我看重仲简你的原因。”
淳于琼行礼道：“谢谢常侍大人看得起，小子荣幸之至。”
曹节继续道：“我在宫中呆了五十八年，宫中的每一个角落我都知道，每一个人的心里我都清楚，甚至陛下宠幸哪位妃子我都可以掌控，仲简，你觉得我的势力大吗？”
淳于琼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曹节叹气道：“在朝廷大臣眼中，我可谓是权势滔天，而且我在天下人中的名声也很差。”
淳于琼一脸淡然地看着曹节，默不作声
曹节苦笑道：“其实所谓的权势滔天，只不过是假象而已，想当年窦武权势是如何的大，最后还不是身死家灭。别人看不透，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的所有权势都来自皇帝，没有了皇帝的信任和支持，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人人不耻的阉人而已。”
淳于琼摆手道：“常侍大人，您说得太......”
曹节打断淳于琼，道：“仲简，你不要安慰我，我都是黄土埋在脖子上的人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淳于琼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曹节继续道：“仲简，我知道我还有什么事情未了吗？”
淳于琼摇了摇头。
曹节道：“仲简，我十四岁那年之所以被送进宫，很多人以为我是自愿的，其实哪个人不想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啊，可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只能舍弃我自己的利益，净身入宫做了个人人唾弃的阉人。”
曹节顿了顿，道：“我本籍魏郡，家族乃是魏郡的大族，世代担任俸禄二千石的官职，到了我父亲担任家主的时候，因为我父亲的过失，我曹家被逼搬到了南阳新野，而我被逼入了宫，净了身。我尽管当时很是不愿，但是为了家族，我不得不舍弃自己。”
淳于琼点头，道：“常侍大人的精神，令小子佩服。”
曹节继续道：“我入宫后，为了爬得更高，我不择手段，为了掌握更大的权力，我忍辱偷生，转眼间，五十八年了啊。整整五十八年啊，日子好难得熬啊！”
曹节的眼中泪眼朦胧起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而下。
半响过后，曹节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调整了语气，道：“建宁二年，我大病不起，那一次大家都以为我要走了，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我硬拼着一口气，活了过来。但是最近，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身体不行了，精神也大不如前，我知道我撑不过几年了，但是我这几十年我付出这么多，我必须要让我的努力的结果得到延续啊。”
曹节说完后，盯着淳于琼。
淳于琼道：“常侍大人是不放心自己的家族吧。”
曹节点头，赞道：“仲简果然是明白人，一点就透。我曹家这几十年有我的庇护，所谓是过得再滋润不过了，我父亲、兄弟、子侄都当上公卿、校尉、州牧、郡守、县令、县长职务，我曹节家族为官的人遍布天下。看起来多么荣耀，多么辉煌啊。但是，等我没了的时候，我的家族再去依靠谁？说不定，等我一死，我曹家就灰飞烟灭了。毕竟我曹节因为有我的依靠，个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我曹家，多人人恨不得吃我家血，啃我家骨头。”
淳于琼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曹节。
曹节点了点头，赞赏地道：“仲简，好定力！”
淳于琼也不接话，只是拱了拱手。
曹节继续道：“仲简，我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了，但是还活个两三年应该问题不大。我知道你的志向远大，能力出众，才德兼备，所以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淳于琼毫不犹豫地道：“能得到常侍大人的帮助和支持，我怎么能拒绝呢。”
曹节笑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淳于琼道：“常侍大人是希望我以后能庇护您曹家吧。”
曹节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庇护我曹家。当然，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能让我曹家衣食无忧，平安一世，我就满足了。”
淳于琼点了点头，道：“常侍大人如此爽气，我也郑重承诺，曹家只要有才德兼备，能够担任官员的，我也一定给他机会。”
曹节笑道：“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仲简。我曹家世代为官，虽然现在骄奢淫逸了一点，但是族中还是有些人才的，能为仲简所有，还是对仲简的事业有所支持的。”
淳于琼笑道：“如此说来，这可是稳赚不亏的买卖啊。”
曹节也哈哈大笑，道：“仲简，论起做生意，当今世上，没有人比的过你们淳于家啊。”
淳于琼也附和着笑起来。
曹节道：“仲简，那我曹家从今天开始，将全力支持你。”
淳于琼拜谢道：“如此，谢谢常侍大人了。”
曹节道：“仲简不用谢我，我们是互取好处。仲简，以后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和我说。”
淳于琼点了点头，道：“常侍大人请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曹节点了点头，道：“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先告诉你一个信息吧，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淳于琼道：“常侍大人是要告诉我王甫要倒霉了吧。”
曹节明显一惊，波澜不惊的脸上也不惊露出了好奇之色。
淳于琼道：“常侍大人不要觉得奇怪，皇帝早就想摆脱所有人的掣肘，而王甫刚好是他摆脱掣肘的第一个，因为王甫会向皇帝提出要担任钱庄的管事，这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我相信王甫这个时候正是在给皇帝说这个事情。”
曹节满脸释然地道：“仲简刚好给皇帝创造了一个好机会啊。”
淳于琼笑道：“人只要不太贪，就不会去咬这个钩的。就像常侍大人你，不就不贪吗？自然也相安无事。”
曹节笑道：“实话说吧，我刚听到的时候，我也是动心的，毕竟谁掌握了钱庄，就相当于掌握了天下财富啊。只是后来和你聊了后，觉得你这么聪明的人都主动放手，我的欲火也自然的熄灭了。”
淳于琼笑道：“掌握天下财富的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皇帝。其他人，都不行，谁掌握都会让皇帝睡不着觉的。”
曹节点了点头，道：“那仲简之所以让出三个名额也是有意义的吧。”
淳于琼反问道：“要不常侍大人说说。”
曹节呵呵笑道：“那我就给你说说，皇帝会将总管事给到我们内臣，会将左副管事给到世家大族，而将主管一职会给到朝中清流派。”
淳于琼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曹节道：“姜还是老的辣？仲简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又生动形象的句子。”
淳于琼笑道：“常侍大人客气了。”
曹节笑道：“仲简最近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不妨直说。”
淳于琼也不客气，道：“还真有两件事需要常侍大人的支持。”
曹节正色道：“仲简只管开口就是，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办妥。”
淳于琼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第一件事，请常侍大人派几位族中才德突出的族人，到东莱去任职。第二件事，我当年的一些同门，还请常侍大人帮忙，帮我安插在东莱周边郡县中。”
曹节点了点头，道：“这两件事情不难，你找个时间把名单给我，我自然为你办好。我也会交代家中子弟，到了东莱，一定以你马首是瞻，完全落实你的安排。”
淳于琼拜谢，道：“如此，太谢谢常侍大人了，我一定会一碗水端平，给大人一个交代。”
曹节道：“仲简的为人，我十分放心。你我之间，以后还是少来往，有事我们另外安排，秘密进行中为妙。”
淳于琼看了看前面的宫门，点了点头，大声道：“如此，我先告退了，请常侍大人留步。”
曹节笑道：“那我不送淳于大人了，淳于大人一路好走。”
淳于琼行了一礼，转身向宫外行去。
曹节望着淳于琼的背影，满脸微笑的脸慢慢变得平静，转身向皇宫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