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咖啡馆。
“我们分手吧。”徐超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我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在电脑屏幕上。
“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久久的盯着他的脸发呆,不像是在开玩笑,今天也不是四月一日,看来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
想想真是问了个傻问题。
不爱了呗,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顿时砌满了无可奈何,可不知为何,这一切在我眼中却显得如此虚伪。
“你看,我们每次见面,不是你忙着码字,就是我忙着画图纸,常常一连几个星期连句话都没有,这所谓的‘在一起’根本和‘不在一起’一个样。”徐超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我,用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看着我,只是此刻,这张脸变得好陌生,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一样,这个感觉很可怕,这份恐惧并不是来源于他的改变,正相反的,恰恰是我的不再。
“可、可是……咱、咱们大学的时候不是也这样的嘛,泡在图书馆里一整天,什么话也不说,不是也照样……”我急着反驳,不愿让自己被这股恐惧淹没。
“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大学生了,那种天真烂漫已经不适用了,我们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整天干那些不着边际、一无是处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我的电脑皱眉。
“你什么意思?”我明白他在指什么。
“下个月我就要升设计部总监了,可你呢?还是整天做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你明不明白?!”他按捺不住激愤的心情,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明白,当然明白。”我冷冷的笑着,心里苦涩极了,“你不就是觉着我配不上你了嘛,也对,您现在是大设计师了,哪能瞧得上我们这种小人物呢?高攀您,难道我就不怕闪了腰吗?”
“娜娜,别这样刻薄!”
“刻薄?你说我刻薄?是谁当年苦苦追的我?又是谁当年穷的连饭都吃不饱,要靠我这种小人物赚钱养活?是谁当年口口声声跟我说‘你等我,等我的设计卖出去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这些话都他妈是谁跟我说的?”我恨得牙痒痒,但不管把牙咬得多紧,这份怨恨都无法消减分毫。
“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你要我怎么偿还都行。”
“你是不是想说‘开个价吧’?”
“娜娜,别这样,只要能够补偿你的,我都会做。”
“还给我。”
“什么还给你?”
“我的青春,我为你付出的那些青春,你能还给我吗?”
“娜娜……对不起……”
“够了!什么都别说了!”
心口好疼,撕心裂肺的疼,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原本打算骂出口的那些恶言恶语,全都堵在嘴边出不去,我知道,即使说出了口,伤害的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分就分吧,不过你给我记住了,是我甩了你,是我先不要你了,听清楚了吗?”我合上电脑,留下了自己份的咖啡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咖啡馆。
“等一下,娜娜!”徐超在背后大声的唤我的名字,他跟着追出了咖啡馆,伸手拦住了我。
“你还想干吗?”我怒不可遏。
“我知道你最近手头不太宽裕,这个你收下吧,这样我心里也能好过点。”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愣愣的看着手里的支票发呆,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对我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出手一把就将人高马大的徐超推到在地,把手里的支票团作一团,重重的摔在他的脸上。不得不说,这个连贯的动作确实帅了我一脸,我自己都有点崇拜我自己了,拿钱砸人的感觉果然是美好啊,要是旁边有人举着相机的话,我估计已经开始摆Pose了。不过转身想想又觉得好可惜,早知道真该好好的敲他一笔,没能让他心痛,至少也该让他肉痛才对,后悔啊……不过这些埋怨和牢骚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一刻,感性大比分战胜了理性,彻底占据大脑这片高地,只觉得手里的这张破纸完全就是在玷污我,这么多年付出的真心难道就这几个破钱吗?眼前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居然会如此的不堪,如此的面目可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令我感到痛心疾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让你心里好过点?哼,你想得美!
“徐超!你个王八蛋!”
这句话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终结我们七年爱情的那枚句点。
七年了,原来我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所有的激情都理所当然的沉淀为岁月的寂静,当年那些海誓山盟也早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销声匿迹。
原来“七年之痒”是真的。
我也算是亲身见证了它的存在。
一直不愿意去相信,但现在不得不承认,爱情,曾经我们引以为傲的,总觉得与众不同的爱情,那伟大的、忠贞的、万世称颂的爱情,又再一次,输给了这毫不起眼却最不易挣脱的命运————现实。
我转身离开,任凭徐超在后面如何的呼喊我,我都不再回头,潇洒的、利落的、毫无眷恋的快步离开了当场。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只不过,脸上不断滑落的眼泪推翻了这个言论,原来,勇敢在那一刻竟会如此的艰难。
我叫苏伊娜。27岁高龄。
我是一个梦想家,靠着编制梦想来维生。
当然,这是往好听了说,如果用简洁直白一点的语言来阐述以上的言论的话,那就是“大龄网络小说家”。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份很优雅而高尚的职业。我喜欢写欢乐的、喜悦的、有着HappyEnding的故事,只可惜生不逢时,这个年代的人都一个劲儿的沉浸在悲伤虐情的长河里不可自拔,“要是放在上个世纪80年代,改革刚开放那会儿,你的书一定能大卖!”这是出版社编辑兼好闺蜜的阿咪对我的评价,很伤人但也不可否认。于是乎,不被世人看好的我所写的东西,基本上只能出现在一些如厕杂志上,陪伴人们度过那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悠闲时光,但是即便如此,我也都没有放弃过,我相信,不,我坚信,总有一天,我的书一定可以顺风而上,问鼎福布斯全球畅销书排行榜的首位。为了这个宏伟目标,我从中学开始就一直努力到现在。这一点,徐超一直都看在眼里,所以当他否定我的时候,那份伤痛就显得更加深刻了。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深夜,我坐在那家光顾了七年的大排档里面,一边喝闷酒,一边嘀嘀咕咕。我已经是这家大排档的老主顾了,因为它就开在我们大学的门口,过去一到晚上,这里就挤满了人,我和徐超总是要像打群架似的拼抢座位。不过因为学校建了新校区,学生都被转移走了,作为老校区的这里被尘封了起来,不久前刚刚开始叮叮当当的做起翻新,所以这里的生意自然而然的也就冷清了,只剩下一些来往的上班族或者是附近的居民,零零星星的坐在大棚里,过去那些吓人的大阵势早已不复存在。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我风骚的念完诗,端起酒杯一口闷,辣的我眼泪直流,我一把摸了过去,眼泪带鼻涕捂了一手,半点淑女气息都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为悦己者容,又没人“悦”,我要“容”给谁看啊!想到这里,胸口一阵气闷,于是又抬手干了一杯。
隔壁桌坐着两个大叔,像是下了班来这儿吃饭的上班族,他们时不时的往我这边儿瞄,估计是在琢磨,“王八蛋”与“笑春风”之间有什么联系,怎么会衔接的如此天衣无缝。
哼,这就是爷的道行,一般人他摸不透。
细瞅瞅,角落里貌似还有一桌,静悄悄的,也看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酒劲儿已经上头,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就是觉得特别的堵,怎么喝也顺不过气儿来。
“老板娘……再、再来一瓶!”糟糕,口齿也开始不清楚了。
“给!”老板娘看见我是熟脸,于是顺手就丢给我一瓶,也没仔细搭理我,只顾着给隔壁那两桌顾客炒菜。
我迷迷糊糊的拿起瓶子往杯子里倒酒,倒了半天也倒不出来,挪过来一看,原来是啤酒瓶盖子没打开。
“老板娘……你怎么也不给我开开呀?”我矫情的念她。
“哎哟,我忙着呢,开瓶器在那桌上,你自己开吧!”老板娘随手指了指角落里乌七嘛黑的那桌,便又自顾自的忙去了。
“啊???哦!!!”我喝的晕乎乎的,眯着眼睛,探过头去瞎摸,因为视线受到酒精的影响,我只看到那边有几坨深蓝色的物体杵在那儿,别的什么也分辨不出来,根本不知道开瓶器在哪儿,再回头看看老板娘,她正在热火朝天的搅和着锅子里的玩意儿,压根儿就没理我。突然间,胸口的那阵酸楚翻腾起来,之前的委屈全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下把隔壁桌的大叔们给吓得够呛,拎起凳子,哆哆嗦嗦的搬离我身边,连站在一边炒菜的老板娘也给吓懵了,连手里正在炒菜的事儿都忘了,估计是没处理过我这种情况,也真是难为她了。我见没人理我,就越哭越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念叨,
“开瓶器在哪儿啊?”
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路上也没什么人,整个大排档的棚子里就我们几个,面对面的哑口无言,就光听我一个人在那儿哇哇大哭,这些人也是,也没个人来阻止我,还就任我畅所欲“哭”,真不知道该说“谢了”,还是该说“够了”。当时我的脑袋里嗡嗡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嘛,只是觉得这么哭出来挺舒服的,反正也没人制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给你。”
原本寂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一个男声,低沉而又浑厚,我转过头,只见角落里有一坨深蓝色的物体往我这边动了动,可惜视线被泪水糊着,实在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我呜咽着问到。
“开瓶器。”男声又响起。
对,我在找开瓶器,开瓶器到底在哪里啊?喝个酒怎么就这么难呢?想到这里,又一阵莫名的悲哀,于是刚刚缓下来的“哭乐”又开始奏起。
“啊……啊……开瓶器……啊……”我一边哭一边还念念有词,“开瓶器……在哪儿啊?”
“在这儿。开瓶器。”
刚才的那个男声突然间在耳边响起,吓了我一跳,身上打了一个寒噤,哭声也为之一收。我看到一只大手将开瓶器轻轻地放在我的桌上,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大坨深蓝色物体在我眼前晃悠,晃得我头疼。我赶忙低下头,伸手去够那只开瓶器,结果刚拿起,手突然一失力,就听见啪的一声,开瓶器掉到桌子下面去了。于是我赶紧弯下腰去捡,可惜重心不稳,身子一翻就滚到地上去了。屁股摔得生疼,脑袋还撞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这还了得,我立马哭得更凶了。
“哇……开瓶器又、又跑了!”我还惦记着开瓶器呢。
“喂……”没想到身边那坨深蓝色的物体刚走就又晃悠回来了,伸手将坐在地上的我捞了起来,摆到了凳子上,这个动作貌似完成的很轻松,我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然后视线就从地面回到了桌面,真是一个神奇的过程。
“我、我的开瓶器……”我就认准开瓶器了。
“噗”的一声,桌上的酒瓶盖子被打开了,“咚”的一声,开瓶器重重的摆在了我的面前,估计是这个“物体”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亲自为我服务。我一边吸着鼻涕,一边颤颤悠悠的将开瓶器拿了起来,几乎是贴到眼睛上去看的,在确认是开瓶器之后,我心满意足的笑了。
“开!瓶!器!终于找到了!哈哈哈哈哈……”我得意的大笑,大排档里的人一个个都被我弄得莫名其妙,这个女人一定是神经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该打110还是120?
“老板娘,我找到开瓶器了!”我冲正站在一旁愣愣发呆的老板娘大喊。
“哦!找到就好,别、别哭了啊……”老板娘显然还没缓过神。
“找到了,那、那就买单吧。”
“啊?”老板娘吃了一惊,刚想提醒我酒还没喝完,菜还没上齐,不过下一秒就意识到这句话的危险性,于是急急忙忙的收下我递出去的钱,火急火燎的将我送客了。
于是大排档又恢复了宁静。
回家的路真是漫长啊,明明只有8分钟的路程,怎么老是走不完呢?真奇怪。
我摇摇晃晃的溜达在夜晚的大街上,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和车辆了,夜晚的城市好安静啊,只有远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鸣笛声,高楼和小区的灯火伴随着霓虹的光亮,让这个城市显得格外的温暖,只是这份美好让此刻的我觉得极其的碍眼,好像是刻意为了提醒我,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有人吗?
谁来带我回家?
我不要这样一个人,真的好可怕。
咦?什么声音?仔细听,是脚步声!突然,我意识到背后有人,而且步伐不快不慢,好像想一直跟着我似的,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这根本就是跟踪狂嘛!跟踪狂?难道说……我被变态尾随了?好嘛,今天谁都看我不顺眼是吗?一个个的都欺负我!变态是吧?老子就跟你拼了!看来酒能壮胆是真的,平日里不要说恐怖片了,连战争片都不敢看的我,现在都敢豁出去了,酒精的威力不可小觑啊。
“谁啊?!”我转身叫了一嗓子,吓得后面的人哆嗦了一下。因为太黑我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男人,身形挺高大的。
“你跟着我干嘛?你是变态吗?”
“变态?”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是变态这大晚上的尾随别人干嘛?”
“尾随?”
“没错!一路跟在别人后面,就叫做尾随!”
“那我走前面好了。”男人不紧不慢的说。
“啊?”我一下子被他说傻了,走前面?几个意思?
“这位小姐,是你一直在前面挡着我的路,我好几次想越过你,可你每次都摇摇晃晃的,我往左你就晃到左边,我往右你就晃到右边,害得我都走不过去,麻烦你能走得快点嘛?”男人看来是有点抓狂了,急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气。
“啊~~~这、这样啊……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哦,那你先走吧。”原来不是变态啊,也对,凭我现在这副尊荣,估计连变态都提不起兴趣了吧。想着想着,眼泪又弥漫开了。
“老爸!”一个稚气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我抬起头,只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正冲着我喊爸爸。
“我不是你爸……”
悲哀,真是悲哀!没想到我的模样已经让人男女不分了。
“老爸!”男孩又叫了一声。
“我说你认错人了!”委屈感再一次涌上心头,我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老、老爸……”男孩的声音开始有点扭曲。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爸爸啦……呜呜呜……”我大哭,原本的委屈与孤独瞬间凝聚成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压得我站不起身,不得不蹲在了地上。
“他是在叫我。”背后的男人默默地说到,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无奈。
“老爸,她是谁啊?你被变态尾随了吗?”男孩冲着男人喊。
“我、我不是……不是变态……”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本来没力气详加解释的,但这是本质性问题,必须得澄清。
“这位小姐,你家在哪里?你醉的很厉害,还是赶紧回家吧!”男人慢慢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家?我没有家……没有了……他们谁都不要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我好可怜……好可怜……”
我哭的很凶,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家这个字离我好远好远。
“这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孩子?真不害臊!”男孩疑惑的望着男人,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老爸,怎么办啊?”
“哎……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丢在路边上吧。”男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可我们老师说过,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家门,更何况她还是个变态。”
“我不是变态……”
这个问题究竟要我强调几遍?!
“那就明天再听老师的话吧。”男人说着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拖了起来,扛到了背上,双脚离空的瞬间,我终于想了起来,原来是他,那个在大排档对我伸出援手的人。突然,一股说不出的安全感充斥了全身,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将它牢牢地拽在手心里,把脑袋靠在他的后背,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沉沉的睡去了。像是一株柔弱的小草,狂风暴雨中依靠在了大树的身旁。
曾几何时,徐超就是这样把喝醉的我背回宿舍的,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钱,没有工作,甚至看不到未来,但即使那样的他却依旧让我觉得无比的安心,因为我知道,他会一直在我的身边,哪怕他什么都没有,我依然爱着这样的他,这样爱着我的他。
你来了吗?
来带我回家了吗?
太好了。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