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永远是生活的头号敌人,当苗人大肆进攻潭州诸地的时候,当刺史带着各处子弟去往江畔的时候,长沙城的夜晚就成了一座鬼蜮。娘亲抱着孩子在炕上抽咽,当家的被征去当兵,他唯一的血脉一定要保住。一夜三醒,只要屋外有些动静,就要将自己的孩儿放进刚挖好的坑洞里。富家的商号、轻歌曼舞的妓院也是闭门不开,老板在打点细软,准备跑路,伙计也在细数自己该得的辛苦费,算计着该用主家家里哪些物件抵账,跑路的时候也好多有些盘缠。
现在好了,苗人退了,刺史回来了,也不见哪家的男人缺胳膊少腿,就是少了的脑袋也才只有一个,而且还是当官的,那就跟百姓没什么关系了。虽然没有什么大战告捷的官方消息让百姓鼓舞,但这丝毫不影响众人欢庆。乱世中的和平显得弥足珍贵,大街小巷里比过节还要热闹几分。
明明已是黄昏时分,游街的人不见少,小商贩自然也舍不得离开。怡香院的姑娘们半裸着****,摇着帕子,已经拉客拉到了路中央。但连最尊礼的老儒,现在也不会出言指责,反而会约上几位老友,上楼赋诗作对,也好成就自己一番老来风流的名头。
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庆的海洋里总有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里挣扎反侧。梁德元不知道陈烈会在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手,陈烈贪污受贿的票据,自己这就存了三本之多,他没有道理会放过自己。越快走越安全,这是他心头唯一的执着了,宅子不要了,妻妾不要了,自己的妹子既然都不维护兄长,那也不管了。只要逃离了这里,凭着自己手里的钱财,到哪里不能置办一份好的田产,做个无忧的富家翁?
车马行的老板是自己的熟人,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马车。足足两百贯啊,但绝对是物有所值,宽大的车厢足够自己放下所有的财货,坐垫上垫着柔软的皮毛长途跋涉也不在话下,最为重要的是那两匹拉车的神骏,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啊,只要自己跑出去一夜,陈烈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来了。
“唉,梁总管在这置办马车,是要出远门啊?”
梁徳元听得声音,吓得身体都抖成了筛子,艰难地转过身子,发现了项喆那张贱笑着的脸,勉强地挤出三丝笑意,回道:“项校尉尽开玩笑,上了年岁,人愈发的懒惰,置办辆马车,以后出门也方便些。”
项喆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倒是极好的,也不知道您是要立马出门,还是一个时辰后出门?是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梁徳元两股一颤,哪还听不出项喆语句里的威胁意思,直接就给他跪下了,哭求道:“项校尉,在天门山下都是鄙人的罪过,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这一次......”
项喆赶紧将其扶了起来:“梁总管这可使不得,当时你已经磕过头,道过歉了,此事早已经揭过了,我项喆岂是那心胸狭窄之人。”
梁徳元,抬起了脑袋楞了楞,你的心胸难道不狭窄吗?想到了项喆与陈烈一路的亲密,又把脑袋触地了:“项校尉,我把长沙城所有房产都送给你可好?那几房美妾也给你,您放心,都是刚买来的,我都还没来得及****,而且卖身契绝对清楚,不带半点强买强卖的麻烦,只求你放过我这一回好不好?”
项喆抽了抽鼻子,这个守财奴到了现在都还一毛不肯拔,宅子、美妾?这些东西你拿得走吗?你他娘有脸送,我要多没脑子才敢收!项喆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与陈都尉关系处得确实还算不错,但毕竟是展元魁校尉引荐的......”
梁徳元也是久经世故的人,哪里听不明白项喆的画外音,但你既然不是陈烈的人,你怵在这里吓唬我做什么啊?他忐忑着问道:“不知项校尉何以教我?”
项喆沉吟一下,说道:“你与陈都尉的关系,城里人一目了然,连我都能猜得到,你今晚要做什么,你以为别人就猜不到吗?就你现在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我敢打赌你决计跑不出十里地,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席话说得梁徳元满头大汗,细想一下确实如项喆所说,满城都是陈烈的眼线,自己又如何走得脱,如今就算是看那车行老板的眼神也有些生疑了:“不知项校尉可有办法救我一命?只要我能保得性命,我定把,定把......”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定把所有家财奉上”的话来,都成穷光蛋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项喆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那辆马车。
“定把这辆马车送到您府上!”梁德元虽然肉痛,但破些小财,总比身首异处好上些。
项喆的笑意更浓了,拱了拱手说道:“你是否还记得当日与展校尉说的那句话?”
梁德元迷茫。
项喆暗骂这老家伙,在官场上厮混的人嘴里的话果然一句都不能信,他娘的,连自己曾经说了什么话都记不得了,妄想从他们嘴里得到可靠的承诺就是说笑。
“‘若是梁某有命脱得此难,今后甘愿为将军驱使。’既然说出了这话,现在也该是你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梁徳元听着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在被戏谑了一通,当时那句话只是事态急缓,不得已说出的权宜话,怎么可能会当真。而且项喆那脸上的笑容除了嘲笑还是嘲笑,怎么看都是故意来捉弄自己的。
项喆似发现了自己面容上的问题,脸色一肃,说道:“梁总管,很多东西只有引而不发才具有威慑力,想来你占着转运使这肥差,给陈都尉的孝敬不在少数吧。但吗东西就算是散出去了能有多大用处,你心里有底吗?一个统兵多年的都尉又能受到多大的影响?这种无伤大雅的东西,也只有在地位相平的人手里握着才能体现出些斤两来。”
梁德元恍然,又是磕头受教:“多谢项校尉,多谢项校尉!”
“别忙这谢我,还是快些找到人好生罩着你,谁说的好人家的刀子什么时候砍下来呢。”
说完两句,这人就一阵风似地跑了,人老了?这腿脚利索的不像话啊!
“你娘的,还没把马车的事情交代好啊!”项喆暗骂。
“伙计,刚刚的场景你也看到了,以后这辆车就归我了,待会儿给我送到家里去。”项喆招来那个一直在边上窥视的麻布灰衫的小子说道。
伙计点头哈腰地应着,能让梁大爷磕着头求事的,长沙城翻过来也就两个,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了一个?还如此的年轻,但按着年岁也不可能是陈都尉的儿子,难不成是刺史的私生子?强忍着内心的八卦,伙计问道:“不知道公子的宅子在哪条街上?我立马给您送去。”
项喆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家所处的方位,总不能自己带着伙计回去吧,自己可还没逛够这繁华长沙!
“洗药庵知道吗?”项喆问道。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
“就边上的那座宅子。”项喆回道。
伙计又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看向项喆的目光立马变了样子,一时间倒是变得崇敬起来了。项喆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看上去陈烈所赠的宅子果然是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