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吱呀一声,正厅的门被打开了。
用阵法形成的吊顶明亮无比,将偌大的正厅照的通亮,甚至连角落都闪着很耀眼的色彩。
正厅内有九个人,云庄主一脸肃容,居坐高台,和一年前并没有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许威严。
其余几人均是一身白袍,年纪略老,象征着简家的身份与地位,只有在出席重要场面时才会统一这般穿。
简家八人看着门口的云凡,脸上带着不悦——他是谁?
云庄主缓缓蹙起眉头,眼神落在他手里的那枚玉虎上,想起刚才下传来的禀报,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云凡神色平静,脚步从容,跨过门槛,说道:“来看看。”
他没有见礼,已然是对长辈的不敬。
简家八人神色倨傲,隐有敌意。
“你先退下,我有重要事情处理。”云庄主严肃道。
“我来就是处理这件事情。”云凡说道。
简家一名坐在右下居首的老者说道:“云庄主,看来大少爷有些不欢迎我等啊。”
云庄主笑道:“简老哪里话。”
“实话。”
云凡神色不变,开门见山说道:“我不同意灵儿的婚事。”
“你凭什么不同意!”左下居首的老者霍然起身,指着他喝道,如闷雷响起。
云凡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直凝视着高台上的云庄主。
“好了,我自有分寸!”云庄主神色凝重,说道。
“抱歉,我并不同意您的分寸。”
云凡接着向前走,踩着华贵的地毯,发出微不可闻的瑟瑟声,踏上台阶,来到云庄主的身侧,将手中玉虎轻轻放在桌案上,噔的一声,很好听。
简家八人没再开口,纷纷望向云庄主。
云庄主没有开口,沉默想着另外的事情。
简管家死了,他知道,现在应该还埋在书房的废墟下。
白家小童和落魄酒客失败了,他知道,云凡现在还站在他身前就是证明。
陈管家断了一条腿和手臂,他知道,据说是那人出的手,那人非但没有杀他,反而帮他?为什么?
他更关心的是,云凡哪里来的实力和手段做这些事情,此时将玉虎摆在这里又想表达什么?
表面上看似为云灵儿的婚事在商讨,实则已经在云凡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已经成了这对父子间的交谈。
“你想说什么?”云庄主沉声问道。
“万剑林毁了,这枚玉虎还在,我把玉虎还给你,灵儿的婚事作罢。”云凡说道。
父子俩像在谈一笔交易,的确是一笔交易。
简家八人一头雾水,只觉这笔交易很是荒唐,御剑山庄的一切都是云庄主的,自然玉虎也是,他凭什么拿玉虎来做交易?又怎么与云灵儿的婚事扯上了关系?
云庄主缓缓抬头,复杂地看着云凡,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云凡,也是第一次真正产生怀疑——自己的儿子,真的是白痴?
这番没有逻辑的话,难道仅仅是白痴的胡言乱语,还是另有深意?若另有深意,又岂能从一个十五岁少年口里说出来。
因为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意思,甚至已经超出了云庄主曾考虑过的范畴。
万剑林和玉虎都代表着御剑山庄的传承,现在万剑林毁了,只剩玉虎,意义繁重。
玉虎还给你,是保住御剑山庄的传承。
保住传承的条件是灵儿的婚事,同样也是云凡的生命。
是的,目前云家的局势,最想要的就是云凡消失,只有这样云家现有的地位和荣耀才能得以延续。
云庄主越想越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云凡会做出这般决然的决定,那么只能是一种解释:自己理解错了!
“休要胡闹!”云庄主冷声说道。
“我可以离开山庄。”云凡沉默了会儿,说道。
云庄主眉毛轻挑,终于确定云凡不是在胡说,而是知晓其中隐秘。
那么,这场交易做不做得?他必须重新衡量。
云凡的智慧,云凡的天赋,云凡的手段,第一次展现在他面前,如雷霆般迅捷果断、如帝王般杀伐果决,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此念一生,心底深处竟隐隐后悔一年前的决定。
可是世间哪有后悔药,他只能面对现在的问题。
要不要庇护这个儿子?他所展现出来的能力是云异所欠缺的,甚至对御剑山庄来讲,比云异的天赋更为重要。
他知道,云凡一离开山庄,必然难逃一死,简家和皇族都容不得他出现,也许还会引发更糟糕的情况。
和这件事情比起来,云灵儿的婚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容我考虑考虑。”云庄主沉沉说道。
“云庄主!”右下首座的老者拱手说道,“望三思!”
“再拖下去,只会耽误两个孩子的前程。”左下首座的老者也劝道。
他们并不能给出实际性的提议,无论赞成还是否决,对简家来说都有利弊。
他们当然想云凡离开山庄,可若是以云灵儿的婚事做代价的话,便不好权衡了。
“对不起诸位了,恐怕这件事情还得择日再议。”
云庄主起身,拱手说道,“还请留下来吃个便饭,让在下给各位赔罪道歉。”
云凡见目的已经达到,指腹离开玉虎,退下高台。
简家今日来的全是九品阵师,在简家地位甚高,被遭拒绝哪里有心情留下来吃饭,纷纷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一旁的贵重聘礼收起来,正欲离去。
就在此时,前院的假山显现出一把白纸伞,一名白衣老者举着伞,沿着院落小路缓步走来,他举伞的姿势有些古怪,原来并不是遮自己,而是替另外一人遮阳。
在他身前,有一架木质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瘫痪少年,一袭灰衣,身形消瘦,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看着很虚弱病态,神色却平静从容。
白衣老者穿的是简家白服,灰衣少年穿的则很随意。
两人出现在御剑山庄的院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甚至连通报一声都不曾,已然说明了是常客。
“书生,你怎么来了?”
简家离去的人中,有人疑惑问道。
“听闻西黎百姓说大少爷回来了,特来见礼。”
名叫简书生的灰色少年说话很轻,仿佛大声一些就会引来咳嗽,但嗓音听起来很悦耳,语气令人感到礼貌、舒服。
简家几人神色微变,向云凡投去敌意的眼神,却没再说什么,移开脚步站在简书生的身侧,隐有护主的姿态。
云凡曾听说简家有位二少爷,从小体弱多病,腿脚不便,整日自闭在房门中,想来便是这位了。
他望着来人,很自然的生出许多同病相怜的亲切感,也因为简书生的言谈举止、哪怕一个细小动作都很儒雅,很难令人反感。
“云少爷,能否单独去后院走走,在下时常对着老槐想象阁下的风姿。”
简书生神色平静,语气从容,言语中带着诚挚。
“后院尘土未散,有些不合适。”云凡同样真诚说道。
想来下人们此时应该在打扫废墟,尘土很多,吸进鼻子里对身体不好。
“贤侄,快请里面请。”云庄主已迎到厅前,说道。
“那便多谢世伯。”简书生颔首作揖。
两名老者将轮椅抬到厅内,一同前来的白衣老者收了纸伞,站在门前,没有进来。
简家八人恭敬地站在简书生身后,也不招呼白衣老者,显然对此司空见惯。
云庄主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和简书生客套寒暄起来,俨然没有半分威严,反而多了些慈父的味道。
云凡倒显得多余了,但简书生不时的将话题转向他,让他也不好离去,只能站在一旁恭听着。
寒暄一阵,云凡对此人好感越增,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人经历倒很相似。
他们年龄相当,都是十五年纪,一同“闻名”于西黎大街小巷,当然,都是些不好的称呼。
云凡被人称作废物白痴。
简书生被人称作残疾少爷。
由于自闭的缘故,倒从未见面,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毕竟这种事情并不光彩,家中的人是不会常提及的。
从云凡离开山庄后,简书生才由于老太爷的缘故听说这个名字,那时他已在家中证明自己的谋略与才干,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深得长者们厚爱,随后一年简家遭逢多次变故而不倒,除了皇族的支持外,也有他的莫大功劳,直至今日,他的名字早已从残废少爷变成了了不起的简书生。
是的,对于他,世人皆用“了不起”来形容,最初是由平民中传开,所以用了这个称呼,后来被沿用至今。
白莫雪以石剑闻名,故而叫白石剑;颓废酒客以喜酒闻名,故而称黎酒鬼;农夫是以前是敲钟念佛的和尚,后来还俗种田,故而称插秧和尚。
这些名号都很出名,都很了不起,但却是没人用了不起来形容,因为有名号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名号中有了不起,则说明此人真的很了不起。
对于他,云凡也很认可,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口深邃的古井,深不见底,又像井水,平静无波。
没人知道井有多深,井水有多少,只能从井畔望下,感受着水面传来的凉爽。
又寒暄了一阵,云凡更加感受到凉爽,而有一股刺骨寒意。
才知,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