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斌爸爸看到裴美娟跟浑身不停颤抖着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药贞时，他那作为男人作为强者的心里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他又举起重重的煤气罐在裴美娟跟前继续用力地摇晃着说：
“不是我说的，是它说的。你们要赔我们100万。一分也不能少。”
“可以，你只要把每笔账做的都合理，财务上也都能报。银行能支出，我没意见。”
裴美娟完全弄明白了伊斌爸爸的来意之后，本能开始以退为进。伊斌爸爸马上回击说：
“滚去。合不合理还不是你一把手一句话。”
“也是也不是。报账有报账的规矩。你没有100万的支出明细。比如，医药费是多少，误工费是多少，精神损失费是多少？这钱咋能从银行提出来？”
“滚滚滚。你别想懵我。贪污犯啥都没有，比这多的多的钱都弄出来了。你只要想弄，这点钱算个屁呀。别说100万，你们幼儿园收了那么多赞助费，1000万也照样弄。”
裴美娟又开始不接伊斌爸爸的话了。伊斌爸爸不由又发泄了一番没钱人的极度不满。裴美娟这会儿没敢教育他——他至今没钱错就错在全怪别人却从来没想过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走廊里静悄悄的。药贞希望有邻居刚好出门打110报警。裴美娟乞求上天别让有邻居偶然出门。如果那样，弄不好激怒伊斌爸爸，冲动下他若点燃煤气罐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还好，现代建筑，不停水不停电，一般人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基本上就不出自家的门了。
没有了对抗，没有了刺激，加上裴美娟并没有完全否决他的要求，似乎伊斌爸爸也渐渐没了勇猛的斗志。而且，举着煤气罐的胳膊也累了。
伊斌爸爸不由将煤气罐放在地上。裴美娟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表面并没表露出来。药贞在裴美娟身后往一边挪了一下。裴美娟忙又捏她的手示意她别动。伊斌爸爸边活动着手腕，边又不甘休地冲裴美娟警告说：
“你别罗嗦，我今天就要你一个字。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行不行都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现在就说给你100万。我给会计打个电话，让她去取，没有明细，银行也不会给她呀。银行还有一套人家的管理制度呢。“
“你别跟我耍花招。你让我们做明细，明摆着是找岔不想给。我跟你讲。你听着，我不管你们咋做假账，我只管要100万块钱。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过来取。我把话放在这里。能不能活就看你的表现。你要敢报警，那咱就都别活了。”
伊斌爸爸又弯下腰举起煤气罐示威地在裴美娟眼前晃了晃。裴美娟低垂眼帘想了一下，抬眼又冲伊斌爸爸说：
“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哼！你别想耍花招，你家住这儿也搬不走。你就自己看吧。”
裴美娟避开伊斌爸爸的目光没有说话。伊斌爸爸转身拎起煤气罐离去。裴美娟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裴美娟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电梯开门的声音。她不由回头跟药贞对视了一下。药贞没说话。裴美娟又侧耳细听，很快，她又听到了电梯关门的声音。
裴美娟轻声轻脚出了防火门处探头向走廊望去，电梯门口已经空无一人。裴美娟迅速回身冲药贞说：
“赶紧走开，让我开门。我打110报警。你去窗户看着他往哪边走了。”
裴美娟话没说完，防盗门已经打开。药贞入内赶紧跑到窗户前往下看去。裴美娟迅速关上门打手机。因为后怕紧张，她的手抖着几次都没按对数字键。而在窗口向下看的药贞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扭头冲裴美娟喊起来：
“妈。你快过来看。”
裴美娟来到窗前透过玻璃往下看。楼下花园里，伊斌爸爸正在把煤气罐里的沙土往花园里倒。裴美娟这才知道，所谓的煤气罐只是虚张声势。
裴美娟愤怒着，苦笑着，犹豫着，最终，决定不给110打电话了。
五个男幼老师该轮到小三班实习。因为也就是一半天，班主任修燕不想节外生枝，便只安排他们象征性的干点粗活。
吃过早饭，五个男幼儿老师都没事干了，便坐在班里听孩子们讲故事。夏辉顺先发现了问题。从开始到结尾，老师们没讲一个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一个叫梅杨宇一的孩子在讲。梅杨宇一个子跟四岁左右的同龄男孩子差不多，但神态表情看上去比同龄孩子成熟老练的多。
夏辉顺开始仔细观察着梅杨宇一。梅杨宇一兴致勃勃绘声绘色双手不停比划着站在平时老师们上课的地方给孩子们讲着故事：
“又一个第二天，他早早来到海边，他相信一定会有船从这里经过。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他发现真的有一艘船远远开过来。辛巴达兴奋极了。他不顾一切跳到海里向船游过去。辛巴达终于得救了。”
梅杨宇一话音刚落，修燕就忙带头夸张地拍手并冲别的孩子说：
“宇一小朋友讲的好不好？”
“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修燕又说：
“把手都背后坐好坐直。那个坐不直修老师就让他出去，不许他再听故事。
身体本来已经坐得很直的小朋友们，也忙再挺挺胸想坐得更直一些。夏辉顺扫了一眼全班小朋友，没有一个没坐直的。修燕接着又说：
“宇一小朋友，你再讲一个可爱的鼠小弟吧。”
“好。”
梅杨宇一又开始讲起来。修燕忍不住向五位男老师小声介绍说：
“这孩子家长也不知道咋教的，才四岁刚过，汉字就能认三千多，英语会说一千多个单词。数学能算亿以内的加减法。”
寇阳赞叹不已，直接说：
“神童。”
“神经病儿童。”
夏辉顺不服气地接着补了一句。金剑龙立刻反驳：
“别胡说。”
“那就是神经病家长。不怕把娃累死的就尽管胡整。表面看是智力开发，实际上是拿别的孩子玩的时间，来学这些过几年都要学的东西。脑残。”
夏辉顺气愤地又骂了一句。修燕扭头白了夏辉顺一眼，忍不住在心里鄙视夏辉顺说：
“农民。”
在场的老师们没再接夏辉顺的话。梅杨宇一开始继续讲故事。
过了一会儿，已经坐不住了的小男孩高杨鑫东小朋友突然站起来说：
“我不要听了，我要到外面玩。”
修燕过去用力按住高杨鑫东的肩膀强行使他坐下，并严厉地训斥说：
“不许说话。”
也已经讲累的梅杨宇一脱口冲高杨鑫东大声说：
“笨蛋。”
“不许这样说小朋友。”
何玲起身过去冲梅杨宇一说。何玲是小三班的跟修燕搭档的保育员。她，三十岁。中等个。人偏瘦。眼睛又细又小。皮肤不白，齐肩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个蝎子辫。梅杨宇一很不服气何玲说得话。他极力辩解说：
“他就是笨蛋，连5都不认识。”
“我认识男厕所。”
高杨鑫东不服气地站起来反驳梅杨宇一说。修燕马上粗暴地冲高杨鑫东说：
“是人都认识男厕所。笨蛋。你给我坐下。”
高杨鑫东委屈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一圈。梅杨宇一跟着又附和着冲高杨鑫东补了一句说：
“光认识男厕所的小朋友就是笨蛋。”
高杨鑫东急了，起身冲过去拿过梅杨宇一的文具盒放在脚下猛踩了几下。李皓，夏辉顺他们忙上前拉住高杨鑫东。梅杨宇一立刻大哭起来：
“你赔我文具盒，你赔，你赔。”
修燕忙过去哄着梅杨宇一说：
“别哭了，等他妈来接他时，我让他给你赔。
李皓跟幸一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午饭前，裴美娟让闻喜通知将分配男幼儿教师的各班主任到园长办公室来开会。会议的内容是商量五位男幼儿园教师的分配问题。
会议开始后，裴美娟让闻喜先发表她的意见。跟陈微儿坐一把椅子的闻喜也没起身只是微笑着说：
“反正他们5个人，托，小，中，大，实验班一个学期都必须轮一回。所以，我觉得，现在从那个班开始轮都无所谓。”
裴美娟，赵怡，教务主任叶新雅等都赞成闻喜的意见。沙叶新，女，三十七岁。浓密的黑发盘的高高的。额头前发际线偏前，额头到眉毛的地方偏短。眼睛不大也不漂亮。走起路来步子呈外八字。她总跟园里的人解释说，她这个姿势是因为从五岁学跳舞跳成这样的。对此，裴美娟曾经反驳过她，从五岁起开始跳舞的孩子多了，并不是每个孩子最终都是这样。沙叶新也只能坚持不让她的孩子再学跳舞。
裴美娟接着就又分别问大一班班主任药贞，中二班班主任韩笑，托一班班主任阮文玉，小三班班主任修燕，实验班实班班主任陈微儿对五位男幼儿教师分班的意见。这几个班主任最终也都赞成先不固定先轮流的意见。
其实，五个班主任心里都有小算盘。药贞想让幸一固定在他们班。那怕幸一不干活她多干。陈微儿想要李皓。韩笑想要幸一。修燕想要金剑龙。阮文玉想要夏辉顺或寇阳。因为没人好意思第一个先提出来，所以，最终，小算盘也只能打在心里。
于是，裴美娟说：
“那就让闻喜具体安排一下。明天就从托一班开始轮。下班前，将安排的名单报给大家好了。散会吧。”
几位班主任起身出门各回各班。办公室只剩下各位领导。裴美娟把伊斌爸爸要园方就他爸爸和儿子住院让最终赔100万的事又提了出来。但她私下只给闻喜说了伊斌爸爸拿煤气罐装沙土威胁她的事情。
结果，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同意给他赔100万。至于赔款的数额，大家也一致同意让公司法律顾问处的专业人员测算后，照标准赔偿。
“行，下次他再来我就这样说。”
裴美娟断然冲在场的人说。仅从伊斌爸爸借酒壮胆并拿着假煤气罐来威胁他，她就已经知道了伊斌爸爸有比一般人更怕死的兔子胆。
裴美娟刚想说进行下一个议题时，座机电话响了。闻喜欠了欠身，伸手接过电话。
“我是李皓的女朋友，我找说了能算事的人。”
听筒里传来郑理咄咄逼人的声音。郑理的再次出现也完全出乎了闻喜的意料。
郑理那天来过幼儿园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幼儿园方面的回应。郑理马上就误以为幼儿园方面是想在李皓被打这件事上息事宁人。
闻喜将电话递给裴美娟，同时小声说：
“是李皓的女朋友。”
裴美娟随手摁下免提后，很客气地说：
“你好！”
“好了就不会来找你们。”
郑理不客气地在电话那边回应说。裴美娟苦笑了一下，又接话说。
“你想说啥？”
“不是我想说话，搞清楚，是你应该跟我说。”
“说啥？”
裴美娟平静的问。郑理马上连珠炮似地回答说：
“对恶的纵容就是对善的最大伤害。连这点你都不懂，你还好意思坐在园长的位置上。我告诉你，这就是中国幼儿教育现状让人悲哀的最主要的原因。我先提我最基本的要求，三天之内，打人方再不给我男朋友道歉，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84条规定，我将会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他。同时，我也将会以不作为联带责任起诉你们幼儿园。”
没等裴美娟接话，郑理已经在她那边愤然地挂断了电话。
东方第一幼儿园的午觉时间是从12点到14点半。
到了睡午觉的时候。夏辉顺，李皓，金剑龙，寇阳，幸一一起看着小三班的孩子们睡午觉。毕竟老师多，有足够富余的人员给孩子们穿脱衣服。修燕就让夏辉顺他们五个给所有的小朋友们把外衣脱了，然后，再睡下去。放在平时，午睡时，修燕是不给孩子们脱衣服睡的。生活能力强的一些小朋友自己会脱就自己脱了睡，睡醒了再自己穿上。生活能力差的小朋友，自己不会穿脱衣服干脆就穿着外衣睡。虽然睡起来容易感冒。但修燕不管。谁让园方不给每个班配备足够的人员呢？
就为睡午觉穿脱外衣的问题。多少年了，家长们反映了许多次，园里一再强调，午睡时，各班老师必须要给不会穿脱衣服的孩子们脱外衣睡觉。但真操作起来，总有像修燕这种老师钻空子打折扣。园里检查的紧了，就应付一下，园里检查的松了，就糊弄园里。所以，规章制度虽然摆在那儿，但是最终还是一直没有完全杜绝让孩子穿着外衣睡午觉的现象。这样，就总有孩子不停地感冒。于是，有家长实在受不了，就把孩子转到实验班，那里人员少收费贵，有老师保育员给穿脱衣。而不转班的孩子，就完全任其适应现实。感冒了少送几天去医院打吊针。打完吊针身体正常了接着送。送送打打，一晃几年也没有过不去的。孩子大一点，很多已经自己学会了穿脱衣，之前所有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按照作息时间。东方第一幼儿园的所有孩子们，放下饭碗就上床。但上床之后，再磨蹭磨蹭，即便这样，大多数孩子半个小时也基本上都能睡着。
一般情况下，孩子们都很听老师话。就是一些在家大人们管不下的孩子，来到大集体中，也都很想做个好孩子，也都会把老师的话当做圣旨来执行。
小三班的孩子们上床后大多很快都进入梦乡。修燕把幸一，金剑龙叫出卧室来到大房子休息。让寇阳跟夏辉顺李皓继续在卧室巡视着。
寇阳走到还没睡觉的梅杨宇一跟前站定。突然间，他闻到了一股臭味。他不由问：
“谁的袜子这么臭？”
还没睡着的梅杨宇一下子坐起身，马上跟寇阳说：
“是高杨鑫东。”
梅杨宇一没想到高杨鑫东也马上坐起来反驳他说：
“你臭。”
夏辉顺忙过来，脸一沉，严肃地小声：
“不许说话，都赶紧睡觉。没事。我一会儿看看谁的鞋子袜子臭了，让他妈妈晚上回家给换一双，然后，再洗洗就不臭了。没事没事都赶紧睡觉。”
梅杨宇一执拗地接话说：
“就是高杨鑫东，他笨，他脚就臭。笨就臭。”
李皓忙过来边示意梅杨宇一睡下，并小声解释说：
“鞋臭袜子臭跟学习好坏没有直接关系。快睡吧。”
“我不臭，你闻，你闻，我不臭。”
高杨鑫东说着，突然一把拽下自己的一只袜子抛过去。袜子落在梅杨宇一的床上。梅杨宇一突然起身抓起袜子下床就往厕所跑。李皓一怔。还没等他跟过去。梅杨宇一已经回来了。他认真地冲李皓说：
“不臭了。扔厕所了。”
李皓，夏辉顺，寇阳面面相觑。高杨鑫东不愿意了，哭叫起来：
“你赔我袜子，你赔我袜子。”
修燕入内，脸一沉，厉声说：
“都给我上床睡觉。”
梅杨宇一跟高杨鑫东吓得忙上床用被子捂住头。其他没睡的也赶紧闭上双眼。李皓被孩子麻利的动作逗得不由想笑。但他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笑。于是，便硬是憋住没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