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咆哮，那位胡导一推门就指着我对他旁边的三个穿白大褂的咆哮了：“你们不是说做过所有检查说没问题吗！怎么现在人都不认识了，那我们的片子还怎么拍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剧组一天的开销多大啊？还有，耽误了进度耽误了档期你赔得起吗？”尾随其后的一堆人也议论纷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位几乎唾沫横飞的胡导很不以为然，真想再来一句“二货闭嘴！”我摔跟斗不能拍戏关人家大夫什么事？又不是大夫推我的。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我不能。我只能装傻。心里对那几个大夫感到十二万分的抱歉。
那三位大夫表情也相当复杂。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慢吞吞掏出个小手电筒过来翻我的眼皮，一个赶忙去检查监视仪。中年那位忙不迭地拿出我的CT片X光片各种片再次复查，小心翼翼对那个姓胡的说：“胡导您看，从片子看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啊！头部没有任何内部损伤，只是被小石子磕破一点皮。他昏迷是因为低血糖造成的，况且。。。。”
“你不用给我看片子，我看不懂。”那个胡导粗暴地打断大夫的话，“我只问你他为什么不认识人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难道不知道他身价多高吗？你知道他片酬是多少吗？说出来吓死你！我们。。。”
我实在忍不住了。。。
“能不能别吵了！烦死了！”我大声叫喊也粗暴地把他打断。心想既然你拿我吓别人，那我就耍次大牌给你看看！反正我又不是真明星，还怕得罪你啊！说不定一会儿我就又被什么猫啊狗啊不知给弄哪个时空去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我这一声狮子吼镇住了。立刻鸦雀无声。
“都给我出去！”我继续发飙。对这个表演我完全没把握，因为这是个不是表演的表演，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符合脑震荡患者。。。
“听见没有，还不赶紧都出去出去！”姓胡的赶紧冲其他人挥手，一干人这才慢慢出去，都在门外守着。屋子只剩下我叫得出名字的几个人了。
胡导一边笑着一边跑过来说：“哈哈，小黑，你好了？！”
我去。。。原来这个小黑平时就是这么嚣张的么？
不行，剧情不是这么发展的，我不能那么快就痊愈了。。。
“你是谁？”我赶紧躲开他热情奔放的拥抱企图，警惕地抱着自己的头。纯粹本色表演。
胡导的手失望地定格在空中，又马上转头不解地对医生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中年大夫看一眼手中的片子，看一眼我，同样不解地嗫嗫道：“如果。。。患者由于头部遭受外力打击，造成脑震荡，会形成短时间意识障碍，比如昏迷，近事遗忘等。。。。”
“那他就是脑震荡咯？真的失忆咯？”胡导脸色难看。
“但是这种意识障碍一般不会超过半小时，而且，一般患者只是近事遗忘，就是记不起事发当时的情况，不过事发前的事情应该记得，除非。。。”中年大夫赶忙解释。
“可现在他怎么谁都不认识了？这都大半天了！”胡导表示很生气。
“这个。。。我们暂时也还没找到病因。”医生表示很惭愧。
原来脑震荡不会失忆啊。。。汗！我对大夫表示很内疚。
你永远无法治好一个装作失忆的人，正如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假装睡着的人。
戴眼镜那位年轻大夫这时候冷冷地说：“如果患者是脑震荡，那现在病人需要绝对的静养。”
“是的是的，静养目前是对患者最为有效的治疗措施。”拿片子那位中年大夫赶紧说。
“需要养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胡导关心的还是这个。
“这个不一定。。。如果是脑震荡的话，一般需要两到三周吧。”中年大夫说。
“什么？”胡导感觉要炸了。
这时，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高音：“你们都给我让开让开！堵门口干嘛，想烦死小黑哥吗！”
这像是能静养吗？我觉得自己现在快脑震荡了。
叹息一声，我索性躺了下去。
…………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有香。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随着声音扑鼻而来。味道很别致，就是喷多了。
“小黑哥，小黑哥！”香风很快卷到了我的床边。“你快起来。”还企图把我卷起来。
我懒得睁眼睛。
“娜娜，你别摇了。。。”这是胡导的声音，居然很轻柔。
“娜娜姐，医生说黑哥得了脑震荡。”这是小朱的声音。
“还需要观察，尚待确诊。”这是眼镜哥的声音，声音很酷，态度很严谨。
“没确诊怎么会这样？难道小黑哥还装不认识我们啊？”这是莉莉很没礼貌地在抢白眼镜哥。
我那个汗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童言无忌么？
“行了行了。到底不认识谁啊？”这是那个叫娜娜的声音。
“谁都不认识！连我都不认识了。”胡导郁闷地说，“娜娜，你爸知道了吗？”
“他去犹洲了，明天才回来。”娜娜不耐烦地说，随后逮着我手臂拖我：“小黑哥你起来啊，睁开眼看看我！”
“他需要静养。。。医生说的。”这是莎莎，声音很小，有些着急担忧，还有畏惧。
“你怎么也在这儿？”娜娜语气听上去不太友好，甚至带着敌意。
“我。。。今天没通告，就过来看看。”声音怯怯的。
听得出来大家对这位娜娜小姐都有几分忌惮。估计又是那种刁蛮大小姐。
“小黑哥小黑哥！”娜娜又开始回来折腾我了。
“你再摇我就散架了。”我懒懒地说，终于还是睁开眼了。她这种摇发，死人都得爬起来。
“哈，你醒了。”我看见一张青春灿烂的脸，像朵开在玉盆里的粉红色西府海棠。
短短的头发居然染成了灰白色，褐色大墨镜架在头顶。脸圆圆的，杏仁一样的眼珠滴溜溜的，脸上妆很淡，样子也算漂亮，不过，就算喷了香水也能闻得出她脸上留下的韩国味儿。。。只是还算自然，模样带着三分娇，也带着七分骄。身材小巧玲珑的，打扮得有点像Coser，粉色轻薄皮衣，粉色hot皮短裙，配粉色及膝包腿软皮靴，裁剪精致，工艺上乘，一看就不可能是普通货，而且搭配的白色双肩包上挂着的精致的碎钻Logo很惹眼，只是我不认识牌子。
一般夏天穿皮衣的，不是有病就是有钱。
“你这么大呼小叫我能睡得着么？”我语气平淡。
“哈，你们看你们看，他认识我。”娜娜兴奋得像个孩子。实际上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觉得你吵到我了。”我必须不客气。而且，这话也是实话。
刷一下，娜娜神情变得很尴尬很委屈。手也僵在那儿。
“好了好了娜娜，你黑哥还没恢复，等他好了第一个认出来的肯定是你。”胡导对这位娜娜的态度倒是和蔼可亲，甚至巴结奉承。
这个娜娜到底是什么人？
看得出她好像很在乎这位小黑。那她是小黑女朋友？不像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奇怪。我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想起来，怎么运用的逻辑推理出那些结论的？
可是，我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难道还有逻辑可言？
关于过去，我的记忆储存卡是不是自动进行了文件分区？所以我能记得那么多东西，却唯独记不起来自己是谁？是我把自己忘了？还是我把自己丢了？还是，如庄子说的，本来就没有我？
“只有不断引起疼痛的东西，才不会忘记。疼痛是本能，是维持记忆力最强有力的手段。”这句话是尼采说的，我记得。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你说，那多开心。”这话是谁说的，我却不记得了。
那么，导致我失去部分记忆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不疼痛不重要？还是太疼痛太重要？
还有，就算没有我，那这个小黑呢？真正的他去哪儿了？难道他也不存在？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我现在的恍惚神情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失忆患者应该有的，所以，这个成功的不是表演的表演，让整间屋子安静得可怕。
估计现在这屋里很多人都要崩溃了，包括我。尽管原因各有各的不同。
这个世界，什么世界！
“大家都离开病房吧，患者真的需要绝对静养，不管有没有脑震荡。”戴眼镜的大夫再次提议。看来他对我这个脑震荡诊断持非常严重的怀疑态度。。。
“对，让小黑尽快恢复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走吧。”胡导说。
显然他指的重要不是我的身体，尽管必须是我的身体。
大家都陆续退了出去，可刚走到门边，娜娜突然折了回来，“我不，我要留在这儿陪小黑哥。”
有钱就是任性！
“你也走，我现在谁也不想看见。”我冷冷地说。
有病就是任性！
娜娜的委屈已经快决堤了。。。
“娜娜姐我们还是先走吧，说不定黑哥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莉莉赶紧过来解围似的把她往门边推。
“小朱你回来。”我忍不住喊道。这一声的后果可想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