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里奔波一朝见，君心滴作涟漪散
马车继续前行，经过了离雁门关最近的代县，云花觉得这里没有传说中的荒凉，却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
雁门关沿代县北境逶迤绵延40里，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犹如玉带联珠，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联成一体。
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
北方匈奴势强，屡有内犯，朝廷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让戍卒防守。因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故称雁门关。
已近傍晚，几个人远远就能看到雁门关方向炊烟袅袅，还隐约从营地传来晚饭的号角声。
来到关下，几个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询问他们的来由，怜儿说找李牧将军，一个士兵跑下去为他们通报。
不多会，就有一群人朝城门这边走来，当中一人穿着金丝软甲，戴着头盔，正是李牧。自从他镇守边关以来，诸多磨练使他变得比原来更加沉稳、自信、干练。
“是牧哥哥！”他那既英俊又威武，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让云花刹那间恍惚起来，随着这群人越来越近，云花怔怔地望着，如幻似梦，一身戎装的那个人就是她千思万想的牧哥哥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欧阳禁不住把目光移向中间那位将军，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现出一种霸气，透出一股强大的具有压迫感的摄人气场，这让他第一次感觉压抑，哪怕就这么望着他，他都有一种不自信！
他心里暗自嘀咕：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牧将军吧，他对他可算是闻名已久。
无意之中微一侧目，他更是再也不敢移开目光，赵公子..她..怎么了？为何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那一灵动的眼眸中，夹杂着惊喜、伤心、无奈、感叹…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
欧阳伸出手来，拍了一下云花的肩膀，故意让自己语气显出轻松的样子：“贤弟，你怎么了？好像傻了似得？不舒服？”
云花没有像以前似得笑着躲开，只是惊吓了一下，错愣地抬头看着他：“哦…欧阳兄，干什么？”
怜儿拽了一下云花的衣服，喊了一声“公子”，她这才反应过来，被怜儿拉着手跑了过去。
他们一定早已认识，见赵公子和书童一起跑过去迎接那群人，欧阳心里想着，接着也走过去，对面的那些人已经相继停下脚步，不知为何？欧阳感觉到那位李牧将军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微微一动，和赵公子好像四目相交，不语而望，短短数秒，欧阳是何等聪明之人，觉得心口突然难受得紧，这两人怎么如此默契的交流？所有人仿佛是排挤在外，成了陪衬。
“咳！”他清了一下喉咙，拱手一礼，故意问道：“请问哪位是李将军？”
李牧敛去脸上淡淡的笑容，眼神锐利的盯着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的欧阳浑身不安了，“喂，喂，”他喊道：“能不能别这样注视着人家，人家会害羞的。”
李牧身边的一位小将，二话不说便朝欧阳打去。“哎哎，你们干什么？”欧阳一边说着话，一边有点冒火忙不迭地躲避。
李牧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躲避的手段，渐渐地脸上又布满疑惑。
小将停止了攻击，朝欧阳伸出手来：“老弟的功夫不错，真是不打不相识，我叫林峰。”“你们这也是待客之道。”欧阳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相信的是实力，靠的是拳头，哈哈…”
云花嗔怪地看了李牧一眼，本来笑着的人似乎被噎住了，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直着眼睛，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三人组合：前面书童俊美灵气；这一个虽然是男儿身，却是相貌极美，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把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只有欧阳带着宝剑，衣着华贵，长相俊秀，有点男儿气。这三个人的到来，把这个严肃的军营，一下子带入一种旖旎的氛围中。
很快，李牧消除疑惑，勾起嘴角，两眼含笑地看着云花，那抹浓浓的情思缠绕着他，久远而亘长：心中的小女孩长大了，虽是男儿装，却有一种不同的韵味，长长的衣摆在春风里轻盈漂浮，好像是缠绕着他的思念。这就是自己连睡梦中都想的她吗，浓密的睫毛下，含着浅浅的笑意，好像给这儿的春天，带了几许清新的温暖。他想起那次花园的分别，云花那种含羞怯怯的表情至今还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分别时自己心里的那种不忍，故意装作的潇洒表情。唉，她是公主，我是臣子，两人有不可逾越的距离。可是，他还是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而且是自打从小在花园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她时，就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了，一直想着她。现在，他真想伸出手再揉一揉她的头发，但又克制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克制住了自己，控制住了想要拥抱她的那种冲动。他努力摆出了一种他自认为冷静的面容。
可是眼神里还是掩盖不了揉进些许的光彩，嘴角扯出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低低的带有磁性的嗓音，掩饰不住自己的关心：“战场多危险，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云花的脸红了一下，心里一震，瞪着他。
“哎哎..只是给你们开个玩笑。”他突然感觉自己腼腆起来，脸颊滚烫，眼睛不敢看着云花，却伸出手来，走上前去想握住她的手，又欲言又止，终于他恢复了镇定：“他是谁？你怎么和他在一起，明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想回去！”她不由得撇了撇小嘴，牧哥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她偷跑出来的事情，一定会马上把她送回去。想到这里，她把眼神移向了欧阳。
“看他干嘛？你好像和他很熟？”李牧突然觉得自己喝了一大缸醋，心里酸酸地：“当心，你涉世未深，不要随便和人交往！”
“我交朋友你管不着？”她哼着。
“可是我担心你。”李牧叹口气，眼光怪异起来。
“你们？”欧阳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由嚷起来：“能不能别当面议论人，好歹留个面子？”众人从眼前的惊楞中猛一下醒了过来，将军是不是失了魂，你看那叽叽歪歪的性子，和一闪而过的柔情，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欧阳心里也猛然一震，这两人一定是个断袖？紧接着就生出念头：就是断袖也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仿佛是感觉到身旁好多灼热的视线，云花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来望着欧阳，往他身侧挪了一步，：“这是我义兄欧阳空铭，不是外人，我们听说您驻守边关，都想为国立功，所以才投奔这儿，加入军队。”
“好吧，欢迎。”李牧苦笑了一下，低声自语了一句。
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们将军说欢迎！”林峰看不下去了，连忙替李牧解围道。
“怎么了？公子。”看到一向端庄有着大家闺秀风度的公主突然转了性子一样和将军针锋相对起来，怜儿也不由得焦急，公主怎么了？不见面就想，怎么一见面就掐呀。
“呵呵..”欧阳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句实话，这位李牧将军看着确实有点闹心，不过早就听闻他是赵国奇才，这次见到真人，心里还是很兴奋。自己熟读孙子兵法、六韬三略，正好借此请教。便把自己所遇的疑难问题尽情倾诉，刚开始李牧有点爱理不理，可是听着听着竟然有了兴趣，欧阳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聊着聊着，说起了武器的锻造，战马的配备。没想到李牧什么都懂，对这些都有着独到的见解，有些理念竟是他心中一直萦绕，想不通的，这次经李牧口中一点，就豁然透彻。欧阳脸上的惊异神色，才逐渐变为佩服和赞赏，不禁拍手道：“好，太妙了！”心中那份芥蒂消失，对李牧更加倾倒，深施一礼道：“早听说将军是赵国才子，不光战场上摆兵布阵，就连军需之事，竟也如此熟悉。”
旁边的副将林峰，一拍欧阳的肩膀道：“小子，将军的才能你还没见到，以后跟他学的地方多着呢。”
欧阳不由兴奋地点点头。
李牧不在意地一笑，引用了庄子的一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李牧其实也在暗暗观察欧阳，听其所知甚多，确实是位人才，心中多了一些赞许。观其动静，也不像是敌方暗探，嘱咐林峰多关心注意一下，也不要埋没人才。
因为军营开饭比较早，李牧他们早已吃过，便吩咐伙夫给云花他们单独安排了晚饭。
云花心中还想着俩人刚才的对话，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饭毕，吩咐怜儿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帐篷。
一钩清浅的新月，遥遥挂在天际，夜风裹着花香徐徐漂来，把这个夜晚营造得诗意盎然。
走着走着，云花站住了，想见又有点生气，总不好自己主动找他。“公主，”有声音发自身后，“战场太过凶险，你若遭遇任何危险，我怎么对得起大王，对得起太子？”
“是他！”云花停住了脚步，心中泛起一泓碧波，在诗意的夜轻柔地荡漾起来。她想扭头找寻说话的人，身子却没有动，如同悬在惊喜与茫然的云端，仿佛刚才听到的那几句不是真切的，却又是实实在在地起自身后。不知怎的，一滴欢喜的泪珠，从云花眼角滑落，她悄悄地用手拭去。
说话人正是她的牧哥哥，此时已站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月光照在她单薄的身上，像拢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透过这层薄纱能看清她脸上带着的一丝无望和期盼。白天带着的那种大胆和满身的棱角渐渐消失了，只是半低着头，娇俏的小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也在轻轻翕动着，多了一份让人说不出来的动人神韵。
你真想让我离开吗？相隔那么久就只是为了我的身份，想到此，她的眼角有点湿润，鼻子感觉酸酸的：“牧哥哥，你…”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看着刚才云花偷偷拭泪的动作，现在又看到她屈强实则委屈的表情以及吞吐的言语，李牧忍不住怜惜心疼起来，再也保持不了镇定，猛地一步上前把云花搂在怀里：“傻丫头，你知道吗？你要是遭遇任何危险，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被他一下子搂在怀里，道出对自己的担心，云花有点心乱，又莫名的欣喜，不由低低说道：“你..你放开我，我知道自己不对，以后不会让你担心。”
“哦，那就好!”他有点慌张地把紧紧围住云花的胳膊放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软声说道：“这样就乖，听话就好！”说着就着夜色仔细端详起云花来:云儿呀云儿，你在牧哥哥的心中就如九天仙女般，你该生活于瑶台仙境之上才对。既然来到人间，让我们遇上了，就让牧哥哥偷偷保护你吧？如果没有身份之别，永远和小时候一样该多好，都不用长大，都不知愁为何物。他想到了云花来时那不经意间一瞬即逝的委屈眼神，知道云花是偷跑出来的，虽然太子信中没有详细的说明，他也知道这个小丫头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牧哥哥！”云花两眼含羞地望着他，两片红晕飞上自己的两颊。
“傻丫头，呆上几天牧哥哥就送你回去，好吗？”李牧慢慢伸出胳膊，用手指刮了一下云花俏俏的鼻子：“不许再耍小孩性子了。”
“你又把人家当小孩子。”云花斜撇了李牧一眼，心里不由一凉：牧哥哥呀？牧哥哥，能不能重视一下自己呀，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着不由小嘴一瞥，像个高傲的天鹅一样看着眼前的李牧：“你心系国家安危令世人敬重，边界的安定在牧哥哥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是你与生俱来的职责，可是，在你的心里怎么就没有我呢？我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到这里，云花不由地身体微微一颤，寒冷透进骨髓。
“长大了，还真是个大姑娘，你在牧哥哥的心中是最重要的，乖啊，边防风大，有点寒冷，快回去休息吧..”听着云花的说话，李牧心里莫名的高兴，云花的变化，李牧立时就发觉了，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温柔地披在了云花身上，随手拉起云花的小手：“好凉呀，牧哥哥给你暖暖。”
嘿，云花不由心中一热，嘴角淡淡扬起一抹笑意：还是关心我的，我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看着自己的小手被李牧宽大的手掌包住，不禁脸色一红，心中莫名的欢快起来，刚才她好像看到了牧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和呵护。是不是牧哥哥心中有自己，却不想说在口中，于是，忍不住嘴角的笑痕渐渐加深，鼻子不由得微微上翘起来。眼光移向李牧，见一抹月光浅浅地映在牧哥哥的眉宇间，使得他的容色清俊更胜于平日。她本想大胆说出来：牧哥哥，你喜欢我吗？但当她一抬头，看见李牧直勾勾地望着她时，便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神，脱口而出的却是：“我知道，牧哥哥，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想多呆一段时间，可以吗？”
李牧看着云花迷人的嘴巴，露出好看的弧度，他怎么可能拒绝她的要求呢？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云花的小手，握手成拳，贴在袍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生以来他无所畏惧，在这一刻，竟然近乡情怯，不由得也转开眼神，点了点头，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