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自己一进黄家，少爷便喊人家“小圆妹妹”，牵着手去捉蛐蛐玩。从那以后，少爷好像……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吱吱喳喳地缠着自己，而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
少爷第一次上蒙学时，不知何故，心中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少爷回家时，嚷着要喝排骨汤。那时候，看着他酣畅淋漓的吃相，自己才从迷茫中恢复过来。
后来，写字的时候，总是要人家替他磨墨铺纸。还喜欢握着人家的手，一笔一划地教自己识字，可自己怎么也写不好。那时候，少爷总是轻轻刮着人家的鼻子说些鼓励的话语。
少爷一天天长大，目光越来越热切，似乎人家变成了美馐珍馔。那时候，自己好像突然间变得聪明了，少爷说学字读书比他还快，都快可以开窍了……
轰隆隆……
小圆脑海炸开。
借着黄锐锋书法突破的契机，小圆成功开窍。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黄锐锋冷酷的声音：“小圆，我书法突破了，悟得一丝悲哀、悲痛、悲伤、悲怆、悲惨的名气，还有一丝思念的名气。”
《丧乱帖》的精要，在于悲和思。黄锐锋的遭遇，无意间，契合书圣王羲之的本意，故而，能够从中悟到精髓。而悲属性的名气，又有六个不同的层次。黄锐锋已得其五，几乎尽得其要。
黄锐锋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好像将一切情感都写进了字帖之中。
与此同时，黄神发来贺电，说是奖赏他一小滴无属性的名气。诈门泼皮留下的民怨，被它偷偷吞吃，却在此时作为礼物呈献出来。不过，黄锐锋眼下却无暇处置。
“恭喜少爷！我也……”小圆轻展笑靥，仿佛与有荣焉。靓丽的笑容，包含的喜悦与平常截然不同。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顾小明，抿住嘴唇，没有说破自己开窍的喜讯。小圆借助《丧乱帖》的名气，一举开窍，并且悟出和黄锐锋一模一样的悲与思。
“贺喜少东家！”顾小明说道。
黄锐锋微微颔首，转瞬，又发现对方脸上的异状，说道：“小顾，你这是让谁打了？说说情况。”
他很清楚顾小明的情况，受聘五年以来，一直在照看粮铺，做事认真又负责，为人随和又勤备。
三年前，黄家父子便在闲暇之际教他识字断文。如今，顾小明识字已达三千，再不久就能有所突破。除此之外，顾小明在数筹运算上面的天份，远远超过穿越前的黄锐锋。
“少东家，我不要紧。”顾小明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让你说就说!父亲才去，总不至于就此看不起我吧？”
顾小明大急，连忙辩解：“千万别这么说，没有东家和少东家您二位，哪有我顾小明的今天？只是今天店里有人买米，我多嘴了两句，才被那人扇了两巴掌。”
“具体点。”其实，黄锐锋心中已有猜测。
“给他秤够之后，他说米中掺有沙子，换过再秤，还是说有沙子。后来，我仔细观察，才知道那些沙子是他自己挟带，趁我不备时偷偷撒进米袋。被我揭穿之后，他恼羞成怒，不但打了我，还把店里的粮食全糟蹋了。”
“那人是谁？”黄锐锋语调平静，却胸膛起伏。
“吴家二管事铁绝臂。”
“哼！又是吴家，是可忍，孰不可忍！”黄锐锋怒不可遏，狠声说道。
学堂欺压，当街行凶，泼皮寻衅，粮店闹事，摧残小兰之后还要觊觎小圆！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让黄锐锋出离愤怒。同时，吴三桂六阶举人的实力，犹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也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
黄锐锋拿起书桌上的玉佩，问道：“小顾，刚才说护田的军爷送回了父亲的玉佩，还有其他消息么？”
“东家一行，在回程时，于破庙内躲避暴风雨，却被妖族偷袭。现场留下六名杂役的残破尸体和东家的一条断臂。玉佩就握在东家手中，军爷掰开后就送到店里。”
黄锐锋心中一动，问道：“现场没找到父亲的尸体或者是衣服之类的其他遗物么？”
“没有。军爷说现场和周边几里都找遍了，未发现可疑之处。”
黄锐锋念头一动，检视智窍，俄顷，大笑道：“哈哈哈……小树生机盎然，父亲安然无恙！”
小圆与顾小明不禁大喜，纷纷恭贺。
黄锐锋欢声问道：“小顾，粮铺还能支撑多久？”
“存粮全被铁绝臂糟蹋，不是掺了沙子，就是泼了屎尿，已经无法支撑。”
黄锐锋紧握拳头，涩声问道：“父亲采买的粮食，军爷可曾运回？”
“运是运回来了，可是……”顾小明讷讷不敢言。
“小顾，事无不可对人言。说吧，无须忌讳。”顾小明谨小慎微，黄锐锋心知肚明。
“军爷说，马上就是下一轮的杀妖行动。故而，县衙征走粮食，说是有备无患。”
吴三桂，这就是你的报复么？以你狠辣无情的性子，居然没有大动干戈？居然如同儿戏一般小打小闹？
黄锐锋心中警惕，问道：“县衙给了银子么？”
“没有。只给了一张作价百两的凭证。少东家，那些粮食最少都有三百两，衙门这是明火执仗，公然抢劫呀！”顾小明愤愤不平。
黄锐锋闭上双眼，喃喃说道：“不但低价强征，还用白条支付？就算是白条，估计也无法兑现。呵呵，嘿嘿……”
沉思良久，他睁开眼眸，瞳孔中的光芒越发清亮，说道：“既然粮铺失去源头，那就顺势为之，关门大吉！小顾，店里余粮尽快脱手，贱卖也行，变现之后将店铺改作他用！”
“少东家有何打算？”顾小明不解问道。
“仿效对面尹记的作派，咱们也开书店！具体布局，你参考尹记，但是，咱们的店铺必须加多一间接待室。”当下，黄锐锋将装修要求，详细解说，问道，“这样装修，银两够不够？”
黄锐锋的方案，体现古代和现代的两种特征，尤其是接待室的需求，更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事物。银两的问题，他是明知故问，借以考察顾小明的态度。
顾小明仔细盘算，苦笑摇头，说道：“尹记是百年老店，走的是宾至如归的风格，连橱柜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墙上的几幅字画更是名家手笔，虽说没有接待室，但是……。咱们要是学它的布局，耗费不菲，银两的缺口很大。”
他的陈词，不但有板有眼，而且有理有据。黄锐锋十分满意，给出最终要求：“那就精简装潢，总体效果的要求改为：简约，但不简陋。如何？”
“少东家从善如流，书店必能崛起！”顾小明绽开笑容，又问道，“那咱们卖什么？”
“卖字！卖悲！”黄锐锋斗志昂扬，却也不多解释。
顾小明不是多嘴的人，明白少东家已有定计，也就不再多问。
“小顾，我任命你为书店的掌柜，负责前期筹备及日后经营的一切事项，新的契约稍后就签。另外，你联系一下小圆的姐姐陈小荷，把她聘为店里的伙计。”表面上，黄锐锋胸有成竹，实则十分压抑，心脏如同被人揪住一般。
吴三桂虎视眈眈，已经对粮铺动手，不可能允许我从容发展。只要威胁或恫吓上游的供货渠道，我就无法经营那些常规的店铺。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正好书法突破，可以卖字，销售悲之名气。这是自产自销，你奈我何？
作为伙计，顾小明当然明白，卖粮食，多是粗重的杂活，而卖字，则是又轻闲又文雅。
如今，升任掌柜，不说别的，光是爆涨的酬劳，就足以让他大喜，却又感恩不忘本，说道：“多谢少东家！可是，那些被衙门征调的粮食，又该如何应对？还有，东家虽然性命无忧，毕竟下落不明，难道不闻不问么？”
“还能怎样？终究是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黄锐锋无奈感叹，又黯然解释，“身为人子，哪能不闻不问？然而，没有秀才文位，衙门不让出城呀！过几天，夫子要带我出城。到那时，希望能够凭借玉佩确认父亲的下落。”
所谓玉佩，是读书人通过圣碑考验时，由圣殿统一发放的随身物品，是读书人传讯技能的依托。如果说，圣殿是讯息接收和转发的中心，那么，玉佩的作用便是桥梁一般的基站。
“少东家，那我先去忙了。相信书店很快开门大吉，祝愿东家早日平安归来！”顾小明躬身离去。
黄锐锋闭合双眼，往椅背重重一靠，低声抽泣，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吴家变本加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就让他如履薄冰。如今，又突然冒出妖族踪影，虽说黄尚新逃过一劫，却也勾起黄锐锋心底深处的滔天仇恨，想起母亲身死妖族之手。然而，身微言轻，力量薄弱，徒叹奈何。
小圆心疼不已，捧着黄锐锋的两腮，轻轻吸啜他脸上的泪珠……
良久。
悲恸中的黄锐锋，心头滑过两句话。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