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归尘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已被几个官差押着走向衙门,而他此刻只感到全身发寒,似乎在这一刻,世界变成了灰色。
公堂之上,那书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惊堂木撞击案桌时发出响亮声音,以及升堂时两旁衙役喊着“威武”的声音,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他杀人了。
接下来的事最明白不过了,审问、画押,最后他被判处秋后问斩。按照正常来说,他属于过失杀人,而且是对方讹人在先,最多也就判个充军。
但可惜的是,他杀的是县令的亲戚,加之县令本就不是什么廉政的官,为了泄愤,处斩最是自然不过了。
对于处斩这个结果,叶归尘知道从律法来讲是不合理的,他之所以没有申诉,一则是因为没用,其次是因为即使没有被当场定罪,但过后仍然会被严刑逼供,与其受尽折磨,不如痛快认罪。
更何况,对他而言,无论充军还是处斩,其意义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他的一生已算是彻底毁了。
他唯一不甘的就是自己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死去;他唯一不舍的就是还没能将远方那个人拥入怀中,就这样阴阳相隔。
等待死亡是最让人备受煎熬的,尤其是处身于监狱这种阴冷黑暗的地方。
叶归尘披散着头发,坐在牢房的干草推上,他已被关押了三个多月,离他处斩的日子已不足半个月。
这三个多月来,他看到三个人被关押了进来,同时又有四个被押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不知是生是死。
而他也从最初对死亡的恐惧慢慢变得麻木起来,心也随之平静了,但却是一种消极的平静。
在这消极的平静中,他回忆过往的生活,去思考人生,甚至去思考生死的关联和生命的意义。这样做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减少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所带来的恐惧感。
时间于平静中慢慢流逝,在距离叶归尘被问斩还有三天的时候,牢房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两人一个身形高大魁梧,另一个却瘦小如猴,两人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穿着同样的黑色宽大衣袍,衣袍将他们的脸完全遮住,外人只能依稀看到他们脸部模糊的轮廓。
这两人慢慢从每一间牢房门口走过,而在他们前方引路的,竟然是当地的县令。看他一脸谄媚的样子,想来这两人的身份并不一般。
在经过一间牢房门前时,这二人停了下来。里面关押的是一个因抢劫杀人而被抓的年轻人,看样子也就十八九岁。
身形瘦小的那人朝里头指了指,县令立刻叫人打开牢门,之后便有两个衙役将那年轻人拖了出去。
那年轻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叫嚷着:“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行刑的日子还没到!快放开我!……”
叶归尘看了一眼那被拖出去的年轻人,便将目光看向了牢门。因为此时那两人已在他被关押的牢门前停下了脚步。
不出所料的,叶归尘也被两个衙役拉了出去,只不过他并没有喊叫,但内心却是不主地抽紧。
那两人将剩下的牢房都看过后,似乎再没有其他收获,把一袋钱丢给了县令,之后便离开了,而县令也随他二人一同离去。
此刻一直跟随在后边的几个牢役却围了过来,其中一个道:
“这两人真幸运,竟然被那些人看中了,不仅免去了刑罚,没准以后还可以脱去凡胎,飞黄腾达呢!”
“飞黄腾达?”另一人道:“他们是免去了刑罚,可是去到那个地方,却是比死还要痛苦。怎么周三,你想去?”
“那个恐怖的地方打死我都不去!”叫周三的牢役缩了一下脖子叫道:“再说我要是去了,汇春楼的小娟那可不得寂寞死?”
众牢役听他如此一说,不禁都乐得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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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的小道上,两匹健壮的枣红马正在前行,叶归尘此刻正坐在一匹马上。与他同骑一匹马的是之前在牢房中穿黑袍的那个瘦小男子。
而在他们的前方,是那个高大男子与之前被带出牢房的那个年轻人。
在开始的时候,叶归尘以为这两人是刽子手,是来押他们去刑场的。可是当出了城之后他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去刑场,而是一直往深山中行进。
与他一同的那个年轻人也看出了这一点,之间也询问过,但在那高大男子冷冷地回了句“不想死就闭嘴”后,那年轻人再也不敢说话了。
叶归尘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触犯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瘦小男子身后。
至于逃跑,不说此时他还带着锁链,即便没有任何束缚,也不敢升起丝毫的念头。因为在叶归尘的感觉中,穿黑袍的这两人,总透露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像受伤的猎物面对着猛兽一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已进入到十分荒僻的深山中。
叶归尘环顾四周,发现除了险峻的山峰外,再看不到其他事物。而此刻他们所行走的山道,赫然是沿着山体开凿而成。山道的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究竟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带着疑问,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此时山路已非常难走,他们不得不从马上下来徒步而行。
在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展现在叶归尘眼前的,是一条沿着山体凿成的狭长过道,而在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露天广场。
不得不说叶归尘刚踏入广场之时,就被它的宏伟震撼了。
几十丈方圆的广阔场地,被四周高耸的山脉围成了一个圆圈,几座陡峭的山峰笔直地矗立着,抬头看时犹如刺向苍穹的利剑。
四周的山体被开凿出了一个个门洞,远看之下,就像一个巨型的蜂巢。
而在广场之中,也摆放了许多事物,叶归尘只看出有几样是用于练功的物什,其他的则不知道有何用途。
没有过多的逗留,叶归尘他们便被带入了众多门洞中的一个。而在就要进入门洞之时,叶归尘忽然扭头看到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二三十个铁笼,有一部分是空着的,但有十几个却关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野兽,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个人。
转了几圈后,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光线暗淡的石室中。室内十分简陋,只有两张木板床,四周的石壁则充满了棱棱角角。
黑袍瘦小男子分别打开叶归尘他们手上的锁链,然后说了许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就是你们今晚的休息之地,等下会有人送饭菜过来。不用担心饭菜有毒,若想杀你们,用不着这么麻烦。
在此处休息三天,三天后另有安排。还有,给你们一句忠告,活腻了的话可以尝试从这里逃出去。”
说罢径直与高大男子离开了石室。
待得他们一离开,与叶归尘一同来的那人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随后道:
“终于走了,这两个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人,总给我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他们这一走,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叶归尘赞同地点了点头。
“兄弟,话说咱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叶归尘。”叶归尘开口道。
“原来是叶兄弟,我叫方默,现在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了。眼下也不知那些人究竟要干什么,将来我们可得互相照应着点。”方默客气道。
“方大哥说的是。”叶归尘点头道。
方默的想法也正是叶归尘的想法,如今两人可以说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都被判了刑,但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这里,而且完全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这时候两人团结在一起,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要把他们带到隐秘的地方处决,但想想又不太可能,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有秘密处决的必要。
其次他们确实触犯了律法,受到刑罚并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影响,相反还能起到警示的作用。
于是带着内心的疑问与压抑一路来到了这里。本以为会有一个答案,可没想到的是,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令他困惑了。
“叶兄弟,这件事你怎么看?”在叶归尘思考着事情的可能性时,方默忽然问道。
叶归尘沉吟了一下后,道:“从刚才那个黑袍人的话来看,他们不像是要杀我们,起码从目前来看,似乎我们避免了刑罚。”
方默点了点头,明显他自己也看出了这一点。
“至于他们的目的,这也正是令我不安的地方。”叶归尘内心略有沉重地道。
方默沉默了一下,忽然艰涩地开口:“你说他们会不会拿我们来作猛兽的食料?以前我就听说过一些犯人会被买走,然后又被关在一间房子里养起来。等到他们吃得白白胖胖的时候,就把他们丢到兽圈里面当做野兽的食物。”
叶归尘听他如此一说,内心一沉。因为他确实看到了在广场的一处角落里,关着十几只猛兽,而且其中一个笼子中还有一个人。不过他没敢告诉方默,害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不管怎样,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不想因为无端的猜测,而错失掉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甚至为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可以做任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