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陆玄家中访客不断。
傍晚时分,老车夫魏大叔给城主府送完水,佝偻着身子过来,语重心长的劝告陆先逊,不要一时犯糊涂,让陆玄作出不可收拾的大错,到时候,定边城上下没人能救得了他们爷俩。
陆先逊只一个劲儿的点头,末了长叹一声:“我这个儿子,从六岁开始就比我有主意,此事还得他自己定夺。”
魏大叔一步三叹的离开。
天黑前,军中李都尉骑马横冲直撞来到陆宅,顶盔挂甲浑身铿锵作响,大步流星冲进屋里,扯开喉咙震得四壁嗡嗡回音,嚷嚷道:“陆玄小子!我怎么听说那何二放出话来,要弄死你!你到底如何得罪他了?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老哥好歹有几分面子,便帮你说合一番,如何?”
他不是夸口,都尉可是正经的六品武官,作为镇守将军的佐领官,位高权重。尤其是定边城这等边戎小城,其权势就算在全城也排在前几位!
陆玄也不隐瞒,把报名“千英百秀”榜的事情一说,李都尉瞪起牛眼喝道:“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信了此等荒诞不经之事?谁不知道这天下,是门阀士族掌控?皇帝说话若顶用,早都乱套了!”
他啪啪拍着陆玄肩膀,中肯的建议:“你真想凭本事搏一个前程出来,投身到军中来。老哥便厚着脸皮向将军要个人情,好歹将你收下,等立下些军功,弄个上品的灵引,岂不稳妥?”
若换了其他人,肯搏命冒险,这的确是条出路,听军令总好过给高门大户当奴仆,呼来喝去的,无有自由尊严。
但陆玄如今身怀魔神传承,绸缪十年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岂能更改!
婉言谢绝后,李都尉怏怏不乐,骂骂咧咧:“这般执拗,早晚得有人给你收尸!罢了,老哥去请将军,明日看顾着些,好歹留你一条小命!”
他的人虽粗糙,话也不中听,却真心实意。陆玄一直送到大门外。
晚上,七公子一行人声势浩荡的进城,引起的骚动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从那时起,就不断的有人在陆宅左近晃悠。陆玄一概不理,安心写信。
掌灯后,老塾师喝的满脸通红,醉醺醺迈着四方步进来,坐到桌前,两眼直勾勾盯着陆玄,看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颓然叹道:“你是我半生中遇到的最有天分的学生。若生在高门士族,必然已经名扬四方,选为精英子弟大力培养。不料却生在这偏鄙之地,唉!可惜呀!”
陆玄正仪容,恭敬抱拳相谢:“这些年来,多亏先生照顾,学生感铭五内。”
老塾师摇摇头:“那里是我照顾你,分明是你在启悟老夫。这十年,我所得甚多,与你却极少,惭愧啊!”
顿了顿,又道:“七公子陪同朝廷品正使大人回来,问起你的事情。老朽不揣冒昧,讨了个差遣来。他有两个选择,一,你投身易氏,七公子爱惜人才,不但许你一个名额,更可一路推你直上青云。二,你放弃参选,自己到何总管门前,负荆请罪,磕头认错,为奴三年。”
陆玄沉默片刻,忽地一拍桌案,扬声长笑:“好一副宽宏大量的嘴脸!我一直都把他们的无耻程度,估计的太高!”
冲着老塾师当头一揖:“烦劳先生转告,我陆玄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明日,我要当着全城十万人的面,光明正大,夺取荣耀!”
老塾师愣了半晌,仰天长叹,掩泣而去。
陆先逊却是给这接二连三的说客吓着了,期期艾艾的问:“玄儿,如此放话出去,不怕易氏恼羞成怒?”
他武功废了,人也废了,但从小生长在豪门世家锻炼出来的脑子却还在。易氏就是这定边城的天,整座城都是他们家说了算,陆玄如此不给面子,以世家大族一贯的蛮横霸道,直接下手斩草除根,是意料中事。
陆玄却胸有成竹,目光灼灼的看着窗外墙头后面,不时晃过的人影,冷哼道:“若是没有连番访客,我还有三分顾虑。现在,我却敢十分肯定,明日上台之前,我父子必定平安无事!易氏也好,何家也罢,总要拿我当一只羽毛光亮的鸡,杀给满城不安分的猴子看!”
陆先逊一惊:“你是说,震慑众人?可那‘千英百秀’之事,仅有你报名了啊!与他人何干?”
陆玄道:“他们没有报,却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无论皇帝是怎么打算,若真的让他办成了,门阀士族密不透风的罗网,就要撕开一条口子!天下间占了九成的寒门庶族,就有了改换命运的机会!有了希望,谁肯一直被他人当烂泥一样的践踏!”
陆先逊立即想明白其中关节,不由倒吸凉气,惊声道:“如此,当真要天下动荡,风云四起!皇帝的胆子,够大的!”
陆玄胸中豪气激荡,负手到了院子里,仰望苍穹,心志越发坚定。无论皇帝打算成败,这一次,他定要趁势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夜安静,无人打扰。
第二天清晨,朝日初升,陆玄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袍服,束发顶冠,收拾的干净利落,从容告别老父,来到街上。
不知何时,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百姓。他们年龄各异,服饰参差不齐,几乎都是粗布短衣,皮肤粗粝,腰杆也并不太挺拔,面无表情的看着陆玄,甩开广袖,飘逸如仙,从街心招摇而过。
没有议论,没有嗤笑,没有欢呼,更没有起哄。所有人,都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各自在袖子中捏紧了拳头,咬的太紧没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一直跟随到被其他人挡住。
然后,渐渐拥挤成一簇,朝着城北演武场,慢慢行进!
陆玄从城西走到十字大街,身后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一匹快马从城主府方向狂奔而来,直冲到他的面前三尺猛地勒紧缰绳,高头大马“唏呖呖”长嘶着人立起来,两只盆子大小的马掌就在脸前方寸之间不住的蹬踏!
身后、两侧的人群一阵惊呼,陆玄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平静的盯着马上骑士。
那骑士穿着一身易氏护卫的服饰,居高临下,面目狰狞的叫道:“陆玄!你现在滚回去,二少大人大量,可以留你一条狗命!”
所有人紧张的注视着陆玄的口型,生怕他突然就答应下来,却见他面无表情,声音平和,且力道千钧的呵斥:“让开!好狗不挡道!”
其他人听上去并不觉得如何,但那骑士和他的马匹,却感到耳朵里好似有炸雷响起,人马俱惊!仓惶的连连后退十几步,指着陆玄哆里哆嗦,却一个字说不出口,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陆玄心中冷哼,他不过是稍微释放了一丝魔种的气息,混在外放的威势中,想不到效果如此之好,可算意外收获。
围观众人大大松了口气,跟着陆玄的脚步,继续向前涌动。
到了城中大街,后面乌泱乌泱足足有上万人汇聚。李都尉带着上千军兵,浑身甲胄呼隆隆的冲过来,列队两旁维持秩序,他本人骑马冲到陆玄面前,咧开嘴嘎巴半天,最后闷哼一声,掉头就走。
再往前去,彻底进入了繁华地带。街道两旁的酒馆茶社,****,书坊货栈,挤挤挨挨从上到下,全都是人!
那不再是短衣庶民,却有大量绮年玉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良家秀女,歌姬魁首,大大方方的摇着团扇,手里抓满香花果蔬,丝绢玉玩,巴巴儿的看着陆玄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潇洒倜傥,一路逍遥而来!
陆玄的仪态,本就不坏!他十年步行,早就练成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坚定意志,纵然观者如山,也泰然自若。更兼昨日得到魔种,脱胎换骨之下,从里到外,都放射出从容、自信、不羁的豪迈!
此等风仪,在偏僻的小城,等闲见不到一两个。大晋朝的少女,向来有追捧美男的传统,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好看的,哪里肯轻易错过!
什么国家大计,尔虞我诈,跟她们完全没关系,只是看着陆玄唇角淡雅的微笑,便令她们胸如鹿撞,也不知是哪一个先尖叫出声,紧接着连成一片,此起彼伏,数不清的鲜花香草,手绢丝帕,纷乱如雨,掷向陆玄!
陆玄斯文有礼,挥洒自如的朝着两边拱手,颔首、微笑,惹得少女霞飞双颊,娇喘吁吁,两眼放光,恨不能扑上去吞吃了他才好。
两边伴行的军士们却紧张的不得了,纷纷用长兵器横连起来,死死的拦住冲动的小娘,累得浑身大汗淋漓,心里头把陆玄骂了不知道几千几万遍!
陆玄踩着一路鲜花,悠游自得如徜徉山水之间,带着浑身香风,直行到演武场的大门口。
正对着的高台上,何修倒背双手,远远观望整个过程,嫉妒的两只三角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咒骂:“该死的陆家子!我一定要让你死的很惨!很惨!”ps:新书期全靠大家支持,看过的别忘了收藏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