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惆怅与无奈的情绪下,高诊迷迷糊糊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空下的村落高山之内,时不时有虎豹豺狼的鸣叫声响起,让人听的毛骨悚然。
而此时在村里埋葬尸骨坟茔的空地上,一男一女却安之若素的站在这森然的墓地,双目相对。
男女俱看不清面容,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与此地格格不入,似乎是超脱了此地的俗气,自带一股风气。
女子轻启朱唇,一股薄荷味的清香从嘴边传出,但是说出的话语却并不那么温和。
“侯大人,如此夜深人静时刻,您还偷偷摸摸的尾随与我。难道就不怕被朝中的士大夫抨击你这种小人行径么?”
被称为侯大人的男子冷笑一声,看着女子手上的头颅,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问道:“你不好好待在你的青浦江,来着湘州乡村之地有何目的?”
女子轻笑一声,扔掉手中的头颅道:“婆婆肉身即将败坏了,我这做晚辈的自然是要找一份厚礼过去好好孝敬一番的。侯大人,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哼!那老妖婆早就该死了,若不是当年文夫子心善,留下她性命,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情况。天下不稳,你们这些妖精鬼怪就要出来,当真是唯恐不乱。”侯大人一听女子嘴中婆婆二字,言语更是冷冽不已,手更是移动到了腰间的利剑之上,稍微有情况就会抽剑对敌。
女子视若无睹侯大人手向腰间移动的动作,反倒是幽幽叹口气问道:“侯大人就这么看不得我们?”
“哼!不要装模作样,你这等妖精鬼怪,最会迷惑人心、假装悲怜。天下每每大乱,你们不都是从中获取利益、残害生灵,哪有一次会匡扶人皇、维持天下的。圣人常说众生平等,天下为重,可惜我侯某却没有圣人之心与力量,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华子苒,你若不说出你离开青浦江所谓何事,休怪我手中长剑了!”
侯大人微微抽出长剑,一道亮眼微寒的冷光从剑鞘中飞出,直直的印在华子苒的印堂上。
“妾身不是说过了吗?是为了婆婆的肉身才出来寻找一副上好的骨架罢了,侯大人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呢?”华子苒脸上有一丝的无奈,连连叹气。
侯大人双目有神,并不被华子苒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所动,蓦然抽出利剑指着华子苒笑道:“十多年没入青浦江中,没想到当年一个小小的草妖现在都有这副修为了,好好好,等我斩杀了你,再去青浦江找那个老妖婆,了结你们这些青浦江中的妖物,让天下少一些祸乱!”
话音刚落,一股旋风平地而起,侯大人手中利剑如龙如虎,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术起手便是杀招,眨眼就点在了华子苒的咽喉上!
但是华子苒脸上却无痛苦之色,反倒有一股超脱的意味,整个身体砰的一声,化作薄冰,炸裂开来。
而旋即远方传荡来一声鬼魅的笑声和话语。
“侯大人,您的虎龙盘踞剑术果然又精深了许多。可惜肉身凡胎,终究是力有穷时。等您再年老一些,妾身再来领教您的剑术,哈哈哈哈哈!”
望着不知所踪的华子苒,侯大人眉头紧锁,却也只好收剑入鞘。一席月光照在他身上,一个满头发白、血色并不饱满的形象显现出来。
“妖精鬼怪修炼有成,年岁漫长无比。奈何我辈修士,空有一身惊天武力,却也抵挡不住血气消融之时。文夫子当年就让我边修武功,一边修行超脱之法。可惜那时候我年少气盛,觉得这超脱之法是妖精鬼怪的方子,愣是不肯修炼。现在悔恨倒是晚矣,罢了罢了,若是老夫真的无法匡扶大曌,那就杀入那青浦江,用这条老命去阻挡这些妖精鬼怪出世害人。”
侯大人蹬腿发力,身轻如燕般,也消失在这一处坟茔。
一声声鸡鸣声从小村庄内响起,又是一天劳作起床的时候了。
高诊看着父亲从家中厨房拿出的包子和一些鸡肉递到自己面前,黑着脸道:“去,把这些东西给夫子拿去。顺便帮夫子将家中打扫一番。”
说完就转身去了后院喂养家畜了。
高诊知晓父亲的脾气,这个面冷心热的汉子从来都不会直抒情感,而是默默的付出。
拿着这些东西,高诊就顺着乡间小道,慢慢的走向老夫子的家中。
而此时在夫子家中,一个与其同样年纪岁数的老者坐在他书房之中,来者双目有神,眉目有剑,正襟危坐,腰间则系着一柄利剑。
而老夫子也不搭理他,而是拿着一本书,一边品读一边用不大的声音念出来。
这一种平静终究还是那来做客的老者忍不住打破了。
“太宰大人,现在国难当头,朝内外风雨欲下。还恳请您出山,整顿朝纲、震慑藩属、抵御外夷!”
老夫子双目微阖,似乎要打瞌睡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才不急不缓道:“当年圣上逐我出野,一道永不录用的圣旨还封存在我的书柜中。侯与恒,你莫非忘了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太宰大人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曌朝覆灭?当初你我二人辅助励宗、仁宗的时候,都立下了誓言,只要我二人还有一丝余力,必将奉献和辅佐即位的圣上。太宰大人,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侯与恒激动的站起来,苦苦相劝。
奈何一方拳拳动情,而另一方则是无动于衷。
“励宗、仁宗乃是明君,怜悯子民,知晓天下不动干戈,休养生息才是对于天下子民最好的国策。你看那空铭贤,可有一丝一毫先皇的影子?侯与恒,你知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吗?愚忠,此等君王你还要尽忠,小心不得善后。”夫子毫不犹豫的训斥侯与恒,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每一句话都重重的击打在这位老人的胸口上。
“太宰大人,我知晓当今圣上确实有些事情做法有失考虑。但是先帝托孤与我二人,何不就是为了让陛下行走差错的时候力谏劝说的。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这也是圣人之言,太宰大人身为文官之首,莫非还不懂其中的道理吗?”侯与恒并不放弃,反倒是用圣人之言来批评夫子的言行。
夫子挑挑眉,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向自己身后的圣人像拜了拜,一开口就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倾泻而出。
“你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他空铭贤何曾待我如臣一般?励宗仁宗待我如弟如兄,我自当肝胆涂地、死而后已。可是这空铭贤目无尊长、纲纪伦理肆意破坏。我听说我被流放下野之后,他就强行纳了仁宗陛下的水芙美人。先帝遗孀,他不敬爱如母便罢了,居然还窥视,当真是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人如何书写!而后我曌明都府邸一切事物都被抄家收敛国库之内,家仆、婢子押入官窑,我的妻儿尽数流放万里之外,死的死、残的残,他这个皇帝做的好啊,当真是好啊!”
侯与恒被夫子这顿话遏的有些发蒙,喉结处哽住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迸出话来。
“陛下确实当年所做之事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可是太宰大人,国乃大家,还望太宰大人大局为重!若是稳定了局势,让陛下单独向你道歉又有何不可?”
夫子用一种悲愤和无奈的神情看着与自己同样白发苍苍的侯与恒,忽然走过去将他手中的利剑拔出来,一抹寒光照亮了有些昏暗的书房。
“这柄剑我记得是当年文夫子授予你的。文夫子当年辅佐太祖定天下,你我二人不满十岁,每每出征,你持剑侍夫子之左,我背书囊立于夫子之右。所到之处,夫子与太祖莫不已以剑定乱,以书稳疆。你我二人虽不敢说继承了文夫子之道,但也算是其弟子。我得书道,匡扶社稷;你得剑道,安定天下。可是先如今这乱世之像,却出自曌明都皇城之内。侯与恒老夫问你,你这剑敢挥向那空铭贤么?”
侯与恒看着这柄发亮的利剑,听着夫子如此犀利的言语,两行浑浊泪水从眼角滑落,将剑从夫子的手中取回,塞回剑鞘。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放在夫子的书桌之上,有些落寞道:“君有瑕,而臣谏;无视,再谏。若无顾,唯死而让君醒尔。太宰大人,您看破了许多,可是我看不破。我手中这三尺青锋,就算折断了,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曌灭亡!”
言罢,侯与恒推开书房门走出去,却与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外的高诊撞了个满怀。
高诊也是刚刚才走到门外,一直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与夫子问安,却是没想到被一个与夫子同年纪的老者撞倒在地,手中的鸡肉与包子散落了一地。
侯与恒皱了皱眉,倒是弯下腰将滚落一地的食物一点点的捡起来塞回高诊的手中,然后再回首望了一眼从房内走出来的夫子,重重叹口气转身便离开了。
待侯与恒离去,高诊就坐在了他刚刚坐过的位置,看着夫子笑眯眯的吃着包子,然后低着头道歉。
“夫子,昨日是去疾太任性了,还望夫子原谅。明日我必定老老实实回私塾听讲。”
夫子呵呵一笑,摸了摸高诊的头,然后转而叹口气,目光却停在了侯与恒放在书桌上的书本,忽然对着高诊问道:“去疾啊,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武功高强的剑客侠士啊?”
高诊虽然不知夫子为何忽然这样问,但是却十分诚实的点点头,然后补充道:“不仅仅是羡慕那些武功高强的高手,而且也向往那些书中记载的妖精鬼怪超脱于世,遨游八方的自由自在。”
一听到妖精鬼怪这等字眼,夫子本能的皱皱眉头,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呵斥高诊,而是反问道:“你所看的那本杂记就是记载了妖精鬼怪的事迹吧。那你觉得妖精鬼怪都是什么样的?”
听到夫子居然一本正经的和自己探讨妖精鬼怪的事情,高诊心中即高兴又有些忐忑,但是却还是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我觉得妖精鬼怪与人相仿。善恶俱有,品性品德也有高低之分。行事作风即有正义,也有邪风。”
夫子细细品味着高诊这番言语,笑着问道:“若是大奸大恶之人与大善大好之妖相斗,去疾,你会助谁?”
高诊沉思了一下才慎言。
“大奸大恶之人形似妖魔,而大善大好之妖却如人,我若遇到这等事情,应该是让双方放下干戈。然后再以言语感化,让此人好生做人,让那妖不要再纠缠。”
夫人点点头,拿着侯与恒留下的书本递给高诊笑道:“虽然去疾你刚刚的言论不失公允,但是终究是纸上言论罢了。倘若你真遇到这样的事情,自身都无法保障,安能匡扶你所言?既然你心性自由,夫子以后也不会再强迫你考取功名了,若是不想行医,我也可以与你父亲相说。但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若是日后反悔,就怪不得别人了。”
接过夫子递过来的书本,高诊低头看着此书,上面书写着《龙虎盘踞》四个字。
盯着着四个字,高诊忽然耳边响起了震动天地的咆哮声,面容有些扭曲,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夫子连忙将高诊扶住,点了高诊的晕穴,看着掉落在地面上的这本剑谱,神色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