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第二日,凌若昭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来,芸娘在床边翻看着着一本线装书,见她醒来便朝外头招呼一声,从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竹青正在屋外廊下跟一个小丫头闲话着做针线,听了招呼便放下腿上的小篮子,进来帮着张罗她洗漱。
凌若昭揉着眼睛问:“怎么不早些喊我起来?”
“姑奶奶清早的时候来看过小姐,吩咐了,小姐刚退热,叫奴婢们不要叫醒小姐,让小姐多休息。”
凌若昭点点头,乖乖让芸娘给她穿衣扎小辫,让竹青给自己净面涂面膏,被芸娘抱去卧室外的小厅,坐在餐桌旁特质的高凳上,打量那个忙着把食盒里的碗碟放置在桌上的小丫头。
十一二岁的样子,她没见过。
正好那丫头收拾好,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大礼:“奴婢梅朱,见过小姐。”
规矩学得极好,挑不出一丝错来,就是显得有些腼腆。
芸娘解释说:“按着族中规矩,小姐院里要有三个侍女,三年前三夫夫人就从庄子里挑了两个丫头调教着,如今小姐来了,姑奶奶就帮小姐从两个丫头里挑了梅朱这丫头,说是名字跟竹青挺搭的。”
上辈子跟着自己来的是两个小丫头,族中就拨了个年岁大的,这辈子换了芸娘跟来,曦姑姑就挑了个小丫头来,至于名字,还不是想改就改了?
凌若昭点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那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给你小鱼,你要听我的话,不要跟芸豆顶嘴,要跟竹青像姐妹一样才配你们的名字。”
说了一通要怎样不要怎样,就叫她起来,让竹青带她去拿小金鱼,就乖乖开始吃早餐。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早餐只是灵米粥和水晶包,再往桌上看去,碗里是燕窝灵米粥,碟里是灵米膏和水晶包,虽然房里还是表小姐的份额,吃用却提了一两个档次。
凌若昭只当是曦姑姑贴补自己,哪里能想到这是三夫人的安排。
大概是起得太晚,凌若昭感觉很饿,芸娘喂粥她就喝,芸娘喂糕她就咬,不知不觉将碗碟里的吃食都吃完了,才感觉有些撑了。
吃完早餐漱口之后,凌若昭看了看天,想着这个时候曦姑姑定是在阁中练琴,便自己下了地,噔噔噔跑出屋子。
芸娘赶忙招呼竹青梅朱来收拾一下,随着凌若昭又出了院子。
曦姑姑的住的宅子不大,只有四个院子,但也够住,曦姑姑住在正院,凌若昭被安排在东院,西院连着角门,做了大库房和大厨房,上院空着,中间是个小花园。
凌若昭出了院子就扎进花园里,看着园子里的花开的正艳,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芸娘只当她想在园子里看花,便陪她在花园里四处逛。
凌若昭在园子里转悠了几圈,这时正是初夏,牡丹月季还在开,芍药也开了一些,她招来一个叫郁芬的花园娘子,拿剪子剪了几支花,抱在怀里乐颠颠地又在园子里转了转,奔向正院。
早有守院门的婆子使唤小丫头快步去报给曦姑姑身边的侍女,等凌若昭迈着小短腿跑到院门口的时候,曦姑姑的大丫鬟侍兰已经在院门等她了,见了里礼,就想抱她进去。
凌若昭怕压着花,不让侍兰抱,侍兰只能慢步领着她往里走。
在院门口就能听到曦姑姑弹奏的筝筝琴音,凌若昭的步子又慢了下来,等上了曦姑姑的琴阁,曦姑姑已经停了手,只是琴韵未散,她起身回首,便看到小小的人儿抱着一束花,仰着头朝自己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细白的小牙。
笑意染上曦姑姑的眼角眉梢,她笑得很柔和,朝凌若昭招了招手,凌若昭便屁颠屁颠跑到曦姑姑跟前,献宝似的举起那一束花:“姑姑,给你花。”
顿了一下,又跟了一句:“郁芬剪的。”
曦姑姑见这丫头捧着花,笑得更开了,摸了摸她的小辫,捧起那一束花,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花香扑鼻。
“好香的花,昭姐儿挑得真好。”
又冲立在琴旁侍女说了句:“侍琴,去找个瓶子把花养起来,那郁芬把花园打理得不错,给她提一等月钱。”
曦姑姑又扶了扶花枝,才把花交给侍琴,侍琴小心接过花束,应声退下。
凌若昭见曦姑姑喜欢,心里欢喜又得意,她总能让曦姑姑开怀,方才曦姑姑的琴音美则美矣,就是多了一缕似有若无的哀婉,心里很不舒服。
还记得上辈子也是这样,曦姑姑的眉间总有散不去的清愁,直到曦姑姑生命中最后的那几年才淡去许多,让凌若昭看着心疼。
那么多年来,有不少人求娶过曦姑姑,甚至有散修提出过入赘,毕竟曦姑姑的相貌才情和家世都很不错,其中也不乏条件不错的,但曦姑姑都拒绝了。
那时候凌若昭还小,懵懵懂懂地问曦姑姑:“为什么拒绝呢?”
为什么呢?明明嫁了人,有了依靠,才不会无助;明明嫁了人,有人相陪,才不会孤独;明明嫁了人,有了丈夫,才不会致死都死在一个尴尬的身份里……世人都是这样认为。
曦姑姑却说:“昭儿还小,等长大了你才能明白男人无情和不可依靠,有还不如没有。再者说,我若是怕处于这样的身份里的尴尬,又怎会留着命回来?我有爹娘,自然是要回来的,如今还有昭姐儿你,若是我嫁了,却把你陷入怎样的境地?”
当时的凌若昭已经承了曦姑姑一支,曦姑姑若是有了丈夫,万一日后有了孩子,凌若昭的身份才真是尴尬。
凌若昭懵懂却乖巧,听了曦姑姑这一席话,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曦姑姑这一支就这么断在她手里,也免了族中一场风波。
待凌若昭从回忆里晃过神来,曦姑姑已经把她抱在怀里,坐在阁中的软榻上,拿出帕子细细给她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道:“日后不可这般急躁,瞧你跑得这一头汗。”
凌若昭乖巧地答应着,曦姑姑又问她昨夜睡得可好,早膳用得如何,凌若昭一一作答。
姑侄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说话,中午还在曦姑姑这里用了午膳,被曦姑姑一路抱回西院,安顿在正房里的床上,轻轻拍着她,哄她午睡。
凌若昭第二日又来的时候,曦姑姑显得很开心,还教她学了几个字。
第三天,凌若昭带着几张大字来,手舞足蹈地告诉曦姑姑她是怎样研墨怎样写字。曦姑姑看着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墨色很淡且不匀,哭笑不得,当天就给了她一方能自动研墨的砚台,在凹槽里放一个灵珠,能用半年。
凌若昭每天都来找曦姑姑,有时带根自己打的络子,有时候是歪歪扭扭的“墨宝”,还有时是花草编制的小玩意儿。
曦姑姑很喜欢凌若昭来找自己,会陪她说话,听她说说下午晚上做了什么,然后告诉她哪里做的不对,哪里做得很好,也会教她认字,绣花,打络子。
为了陪凌若昭,曦姑姑将练琴放在了傍晚,清晨起来处理庶务和内务,然后凌若昭就来找她,中午两人一起用午膳,一起午睡,再看着凌若昭这几个字才让她回去自己玩,每天都过得愉悦充实,连眉目间都轻快了许多,看得身边的侍女也心情欢快。
有一日,三夫人找曦姑姑说话,问起凌若昭,曦姑姑讲着两人的相处,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小小一个人,就懂哄人开心了,除了头两天还有些腼腆,就像是我亲生的。会抱着我的胳膊,窝在我怀里笑,小身子一扭一扭的,午睡都要舍不得放开,我教她认字做针线,教她晓事,除了不唤我娘亲,也不差什么的了。”
自家人晓自家事,三夫人知道女儿想什么。她自小就是自己和丈夫的心头肉,娇惯又好强,去那李家受了那么多委屈,硬是瞒到瞒不下去了才强笑着对自己说是她无用,真真叫人心疼死。
她那姓李的畜生给伤了心,再不可能与男人说话,自己心疼她便随了她的意,一直没提让她再嫁,可又心疼她孤身一人没个依靠。
丈夫是很疼她,可丈夫并非只有自己一个女人,自己的修为一直未能突破,若是就这么去了,女儿就没了依靠,所以在得知昭姐儿可能有个好资质的时候是她腆着脸去跟长老们要来了抚养权,如今看来也是值得。
三夫人搂着女儿,细声说:“可见是个好孩子,你对她好她也能知道,能想着你。昭姐儿才三岁,还不记事,你这么养着她,她也能向着你,跟个女儿也无异。你把她养大,教她道理,等有些年岁了娘再去找大长老,把她过给你,她就是你的女儿了。”
曦姑姑知道娘为自己花费了多少心里,心里又是感动又是自愧,刚拭干的眼眶又滚出泪水。
回到家时,凌若昭就看到曦姑姑还有些红肿的眼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午都小心翼翼地围着曦姑姑转,连练字也要赖在曦姑姑身边,叫人搬了张书桌在曦姑姑的琴阁里,每写一笔都要回头看一看曦姑姑。
曦姑姑又好气又好笑,嘱咐她专心练字,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凌若昭才放心一些,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求:“要是有人欺负姑姑,姑姑一定告诉我,我长大了去打他。”
凌若昭本就童心未泯,就算是前世也从来都在曦姑姑面前把自己当个孩子,如今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要装一团孩子气让她有些劳神,但只要能够逗曦姑姑一笑,她心里都是满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