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家的仆妇便开始忙碌起来，管事早早侯在那个前两天专门腾出来装所有物件的库房，赶在二姑娘出发前最后一次清点林府二小姐的行装。
“……，银镯十九对，鎏金镯十九对，赤金镯十九对，……”
“……，米珠十九斛，珍珠十九匣，东珠十九对，……”
“……，云锦十九匹，玉绸十九匹，玖缎十九匹，……”
“……，紫竹茶具一套，青玉茶具一套，白瓷茶具一套，……”
“……”
院落里，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照着十来张单子高声唱名，每念一样，便有丫头将物件呈到他面前，待他检查一番后收进一只储物袋里，又接着念下一件。
空了手的丫头又退回库房再取一件来，候在院里等唱名的丫头总有二十来个，守在库房里的两个婆子一面盯着丫头进进出出，一面闲话。
“二小姐可真是好福气，咱们家出生的每位小主子满月就测灵根，无一遗漏，十年来只这一位有灵根，虽说是庶出的小姐，却能凭着灵根去云州本家享福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婆子附和道，“灵根就是这么稀罕，像咱们这些没灵根的凡人，最多也就像太老爷那般止步于练气三层，这还得供着不下十瓶聚气丹，想踏入练气中阶无异于逆天改命，大多数还是如大管事那样累死累活才练到一二层。”
“像大管事这样也尽够了，能用传音纸鹤和储物袋，伺候的都是仙人。”
有小丫头听到两个婆子谈话，插了一句：“我们二小姐行二，这些东西怎么都是十九十九的。”
一个婆子不满这丫头插嘴，面色微沉，另一个婆子忙拍着她的手说：“这是大管事家的小侄女，刚从庄子上挑进府里来，虽说不太晓事，但看着也是个伶俐的。”
那婆子这才换了副嘴脸，笑着解释道：“你刚入府，怕是不知道咱们主家的规矩，少爷小姐们不论嫡庶，满月里都要拿探符测一测有无灵根，若是有灵根，待三岁断奶了便要送去主家教养，按着收养主子的主子排辈续齿，咱们二小姐虽然没到能辩灵根优劣的年岁，但瞅着她在娘胎里整整住了两年就可知是个好的，在主家排了若字辈，填了昭字，续齿十九。”
“这么说来，母凭女贵，姨娘的地位也该水涨船高了吧？”丫头张着眼问。
两个婆子听她问这话，都下意识把嘴抿紧，而后交换了个眼神，嚷嚷着大管事就快喊她，把小丫头推了出去。
以凡体孕灵胎，能活到把孩子生下来已经算是好运，有钱人家能拿老参吊她几年寿命，若摊上这灵胎的是个破落户，要么早早堕去，要么就是一尸两命了。
两个婆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讨论起家长里短。
待各房各院用了早膳，东跨院便有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抱着个女童的媳妇子往正院走去。
那媳妇子一边走，一边念叨：“昭姐儿日后要乖巧，听主家叔伯姑嫂的教导，与姐妹兄弟好生相处，认真完成师傅布置的课业……”
那女童长得粉雕玉琢，红润的小嘴憋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委屈得瞪着前方的石子路，把那媳妇子的絮叨从左耳听进去，又从右耳放出来。
重活过一遍的凌若昭知道收养自己的是主家七房大归的曦姑姑，把自己教养到六岁以后，自己就与同岁的兄弟姐妹们住进了族学的学舍，一年才能从族学里出来见曦姑姑一次，十二岁根据修为灵根特长及意向等，或被送去长云仙宗做宗门弟子，或留在族族学做家族子弟。
凌家不是独霸一方的大家族，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自己这般的四灵根的女儿家自然是留在家里用于联姻，不必如小门小户那般卖儿卖女似的早早送去宗门做外门弟子。
曦姑姑是上一代最讨曾祖喜欢的一位姑姑，寡居后大归凌家自成一支，而自己得曦姑姑喜欢，被过继给曦姑姑做嗣女，在曦姑姑去世后继承了七房，免于联姻，在族中处理些琐碎的事务，帮着族学教养了几代后辈，领着月例度日，直到一百七十岁老死在练气七层的大限里，一辈子没嫁人，也没有儿女。
不知怎的，闭眼前看到的还是跟随自己小半辈子的婢女菊寿悲戚的老脸，再一睁眼却看到自己幼年时的乳娘芸娘。
左右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索性就不再不想了，就如同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上辈子明明吸纳灵气的速度并不比那些天灵根差，却只老死在练气七层的大限里一样。
芸娘是自己的姨母，也是自己的乳娘。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个丫头出身的姨娘，在生下自己的时候就撒手去了，在自己满月时测出灵根后抬作平妻，也迁了坟，只是自己一面也没见过。
芸娘则是自己姨娘的胞妹，好不容易生出个男胎，谁知刚出世两天就死了，芸娘就做了自己的乳娘。
如今的芸娘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算算年纪也才十八九岁，正在花儿般的年岁里，谁知自己走后不过三年，她在庄子上做管事的男人就养了房妾，三十岁不到就被磋磨着去了。
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缠绵病榻，却还拉着自己的手，求自己保她男人，不能让她唯一的女儿成为无父无母的孩子。
她是产后月子里坐下的病，见她生的是个女儿，家里自然就怠慢她，孩子六岁正是记事的时候，她就撑不住去了。
想着过去的种种，时间一晃而过，凌若昭已经被芸娘抱去正院听了生父嫡母的几大串大同小异的叮嘱，好容易等来了本家的执事，已经将近正午时分。
凌若昭已经饿得眼冒金星，被抱下去用了一顿午膳后，又被抱到了厅堂里，凌若昭知道自己这就要被带走了。
按例，为免去了本家没个熟悉的人照顾，分家出身小姐都可以带一两个婢女去本家。
嫡母准备的是柳绿与竹青，一个是嫡母的陪嫁，一个是府里的家生子，世代在府里为奴为仆。
这是在凌若昭满月的时候就安排好的，那时候她俩就进了凌若昭的院子。
凌若昭不太喜欢她俩。柳绿今年十三，竹青十一。刚入族的自己按着表小姐的规格，只有一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一开始，一等丫头是个本家的婢女，柳绿和竹青是二等，却仗着自己更亲近她俩给那婢女挑了不少事，弄得自己房里乌烟瘴气的，差点闹到曦姑姑面前去。
后来还是曦姑姑做主把自己抱去她院里亲自教养才没出什么大事，按着曦姑姑的话，若是姐儿房里的丫头都这么不守规矩，定会把姐儿也给带坏了，更怕那些奴大欺主的贱婢欺上瞒下，哄得主子放了身契不说，还拿主子的月例补贴她自己个儿。
主家来的接引执事要将凌若昭从芸娘怀里抱走，打断了她的回忆。
凌若昭这两天表现得一直很乖巧，不哭不闹，让穿衣就乖乖伸手伸腿，让用膳就乖乖张嘴，在众人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乖乖任由大人们摆布着被送走的时候，她却开始犯倔。
凌若昭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嫡母的安排，还有可能让嫡母以为是芸娘唆使的，想要带走芸娘还是直接行动比较可行。到了分别的时候，不论谁来怎么哄，她不吭不哈的，就是抱着芸娘的脖子不撒手，唯有柳绿心里上前来拉扯的时候才哭几声，口里喊着疼。
芸娘打下柳绿的手，斥责道：“怎能拿带着戒指的手来抓姐儿呢！”
“芸娘，疼，芸娘，呜…疼！”凌若昭憋足了劲嚎啕几句，举着手给芸娘看她手上的那块红痕，心疼得芸娘把她的小手包在手心里，轻轻吹着气。
“这不知轻重的东西怕是不能侍候十九小姐，还是将这芸娘带上吧！”执事唏嘘道。
凌老爷自然连声应是，暗地里瞪了自己夫人一眼，凌夫人低眉垂目，很是温顺的样子，一旁的柳绿却抖成了筛子。
她手上的金戒指还是前两天昭姐儿说她戴上戒指做针线好看，特意叫人开了库房赏给她的，她还得意了许久，时时刻刻戴着它，认定了它象征小姐对自己的喜爱，睡觉也不舍得褪下，谁晓得今日竟是这戒指害得她不能跟去主家。
柳绿清楚自己是夫人安插在小姐身边的一枚棋，如今成了废棋，日后哪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管柳绿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凌若昭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不枉费她演场戏。竹青虽说跳脱了些，但年岁还小，好好调教一番也是可用的，只是柳绿年纪大些，心思也多，让她跟着去就是由着她把柳绿给带坏了，还不如扒着芸娘，把芸娘带走，免得芸娘留下被欺负，还能帮自己管管房里的事，省得自己什么事都要劳烦曦姑姑。
曦姑姑从前再怎样得意，如今也只是个大归的霜妇，前世她为自己****不少心，重来一回，自己就算报不完她的养育之恩，也不能总给她添麻烦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