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养伤
米达斯岛像嵌在蓝色幕布上的一颗绿色纽扣，它在寂静海海域和托利亚Toglia海域的交汇处。岛上有淡水资源，这保证了动物能够在这里生存。然而事实上，除了偶尔飞过落脚的海鸟外，这里几乎没什么动物，我是说，藏在树丛也草间的虫子不算。
十多年前，在寂静海的边缘，也就是靠近米达斯岛的某个地方，一艘涛族海盗船的主人偶然发现了蓝晶矿，这算不上什么稀有的矿藏，但胜在储量不少。于是聪明的海盗们放弃了海上打家劫舍的漂泊生活，做起了海下矿工。
对于精通水性的涛族人来讲，在没有海兽骚扰的寂静海下挖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他们寻觅到了米达斯岛作为定居的家园，这座荒凉的小岛开始有了人气，建成了简陋的村舍，海盗的首领变成了村长，也就是蒙山先生Mr.Monthan。
应该说，蒙山先生是个有远见的海盗，哦，不，应该是村长。他很明白涛族人习惯了浪迹天涯，然而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让这个民族永远人丁稀少，发展落后。他非常渴望这种情况得到改变，或者至少是改善。
令他头疼的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似乎天生就不喜欢安稳的生活，六七岁时，高特就带着自己的妹妹和其他孩子天天在岛上疯闹，等过了13岁的成年礼之后，更是扎了小船天天出海，希望成为海贼王。作为一个父亲，他并不想扼杀孩子的天性，所以还是默许了两兄妹的行径。
这天，当两个孩子搀扶着，带着几个不速之客来到岛上后，蒙山先生有些生气。他并非是个斤斤计较的家伙，但是这只针对自己人。他很明白，自己岛上只有不到300居民，其中大半都是这些年在岛上出生的孩子们。凭这些人，是无法守护小岛附近的矿藏资源的。
“幸好那个老头是人类。”蒙山品着亲手种的咖啡，安慰自己。
涛族的流浪者在人类世界中，虽然也饱受歧视，但至少还算是安全，那个高傲的种族似乎不怎么欺负他们这些“三等公民”。尤其是知道了达科利尔是都安行脚商之后，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在他还是少年时，在大陆辗转，曾经遇到同样居无定所的都安人---这些人类中的异类。
另一个让他稍感欣慰的是同行人中，有一个涛族少年，虽然他的肤色不够蓝，虽然鳃裂有些浅，或者说浅的快看不出来了，但毕竟也是同族。唯一有些搞不清楚的，反倒是艾力，他努力回想也记不起有这样绿头发尖尖耳朵的种族。
…………
当艾力得知自己昏迷了整整一周后，差点把粘稠的药喷了出来。在看着老头给威弗列德也喂完了药之后，艾力支撑起了身子问：
“我们接下去什么打算？”
“当然是先等你俩把伤养好了。”达科利尔没好气的回应。
叹了口气后，他接着说道：“不过说实话，你们俩这次表现不错，比第一次遇到危险时表现的强了太多。”
这种安慰反而让艾力有些不太自在，他有些歉意的说：“很抱歉，这次事故让您损失了不少货物吧？”当他得知小船落入海中毁了以后，想当然的认为货物也一定落入水中了。
“还有您养的那只，那只大蜥蜴？他叫什么来着？还好吗？”
听到艾力的关心，老头明显有些得意：“放心吧，一切安好，都安人的东西可没有那么容易丢，还有，你说的是洛威尔Lawail，他好得很，这两天一直有人喂他鱼吃，胖了不少。”
“那我就放心了，本来为了表示歉意，我想和威商量一下多保护您一段路程的。”
“额，其实，这个事还是可以商量的，你知道当时包裹破了个小洞，还是有些东西漏出去了……”
“仔细想想，似乎这次危险属于无法预知不可控的事件吧？在我们的合约中，这样的情况似乎也怨不得我们俩。”
“但别忘了药的价值……”
…………
当两个小伙伴完全伤愈，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不知道是年轻人恢复能力强，还是达科利尔的“神药”起的作用，原本伤筋动骨一百天被压缩成了四十天不到。这些日子里，多比毫不掩饰的热情照顾，让少言寡语的威弗列德有些吃不消。而他们倒是和其他淳朴的涛族村民打成一片。威弗列德成了一群同龄人的魔法老师，虽然他的水魔法学的也是马马虎虎，但对于几乎完全不懂魔法的村民来讲，他绝对算得上是高材生了。因为多比的缘故，其他女孩没法向这个心目中的偶像表达爱意，但是看他的炙热眼神，有时让一旁的艾力都招架不住。
虽说如此，但威弗列德从内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这群朴实的族人，从未对自己特别的眼睛感到恐惧或产生其他什么不好的情绪，相反很羡慕的认为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标志。他们热情，爽朗，善良，也很团结，这一个月里，从未见过村民为任何事争执过，和热热闹闹的蒂纳城相比，这里更加安静祥和。
在漫长的冒险旅途中，穿插着这种平淡而温暖所带来的快乐，短暂却令人难以忘怀。老商人提前和村长商量好了借用船只的事宜，于是，在某个清晨，三人登上了一艘前往最近的港口城市的矿石货船。为了避免分离的伤感情绪，他们没有和村民打招呼。本来，多比和兄长也要吵闹着跟去，却被蒙山先生硬硬的按了下来。
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船舱里，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村民的热情让大家的心情不算太差。然而回想起之前的遭遇，还是让两个年轻人有些后怕。
“那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海婴。”
“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看清它的模样，好像只注意到了那张大嘴。”
“不过是一种奇怪的大鱼罢了。要我说，还是你们太弱小，据说海婴的肉很鲜美。”
想起来怪物喉咙中那颗巨大的肉瘤，艾力和威福利德一阵恶寒。他们实在很难将那种东西和美味联系在一起。
“所以海婴最后因为受伤跑掉了吗？”
“那还用说，否则你觉得我们三个能坐在这间拥挤的小屋里轻松的聊天吗？”达科利尔摆出一副长辈的嘴脸答道。
装载着矿石的船只，显得很沉，稳稳的前行着，船舱有些憋闷，三个人来到甲板，托利亚的海水，颜色要比寂静海浅一点，海水似乎也更加通透，时不时看到窜游而过的小鱼。
离开家的时间并不长，然而艾力却有了很多全新的认识，毕竟这是第一次远行。这和起初在蒂纳城时，艾力想象中的冒险有很大区别，那会儿，在他心中，大海的航行应该是惊涛骇浪之中，接二连三遇到危险。而自己和伙伴应该披荆斩棘，不停的与怪兽搏斗。
真正的冒险旅途，有着危险，危机到生命的危险，就像塔玛什里的飓风，就像巨大的海婴，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或者稍微差一点的运气都能让他与这个世界说再见。然而，更多的需要面对的不是惊险与刺激，而是艰苦，枯燥，孤寂，以及时不时涌入心头的思念。这绝不是用巨锤轰击心脏，而更像是用无数的沙粒包裹打磨。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老头走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
“有那么一点。”
“每个渴望冒险的年轻人，在踏出家门前和踏出去之后，心态总会有很大的改变。”
停顿了一下，老头继续问道：“你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
艾力没有答话，反问道：“我想先听听您的答案。”
对于艾力的反应，达科利尔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几年前，艾力的启蒙老师，洛特里先生，就曾经历过类似的待遇。这个曾经的小地精，现在的儒灵，并不是一个受他人思想左右的家伙，总是会说出一些出人意表的话。惊讶过后，老人苦笑着说：“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您是想家了吗？”艾力看着对方满脸的皱纹，平静的问道。
“家？都安人没有家，我们是天生的流浪者。”老人没有去看艾力的眼睛，说话的声音有点低沉黯淡。
“谁都有家，最初生养他的地方，我听过一个词，叫落叶归根。说的是人老了之后会想念自己的故乡。以前我不懂，但是出来以后，我有些明白了，别说老了以后，就算只是离开短短的一个多月，我也会去想念父母，想念蒂纳城。”说这些话的时候，最先浮现在艾力眼前的，却是希风金色的长发和淡淡的笑容，只是他不想说出来让老人取笑。
老人听了以后，反而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轻松的回应艾力：“所以说，你还是个毛头小子，用自己一个多月的经历和我这个老头子比。”
停顿了几秒，他的声音恢复了淡然，继续道：“如果，你始终在旅途中，会慢慢适应这种孤单，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们这一辈子就是分分合合中度过的，在你前行的路上，会认识新的朋友，甚至会偶遇到曾经的相识。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分开，再相遇。其实，任何人都是孤独的，独自出生，一个人走向死亡，所有的相伴，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这段话，让年轻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这个老家伙多半时间总是精于算计，有时甚至厚颜无耻，但是平心而论，除了把艾力坑出家门这件事真的让他不满，其他时候并没有那么讨厌。相反，作为一个老人，他几乎没有架子，从不会因为艾力的讽刺而恼羞成怒，在艾力有时心情低落时的开导，也总是恰到好处。而此刻达科利尔的这段有感而发，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常年漂泊在外的凄凉。他不仅下意识的问对方：
“难道您不希望有个归宿吗，就像那个小岛一样，涛族人不是多半流浪，你看他们现在可以把家园建设的这么好。”
“涛族人的家园就是大海，只要在海上，哪里都是他们的家。都安人的家，都安人的家……”老人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看上去有些痛苦。
威弗列德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老人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远处的大海，神情庄严肃穆。就连脸上的皱纹都被阳光映照的很美，像积淀着历史气息的雕塑文物。
“帕里娑娜，你在哪里？我又是谁？”他低声喃喃自语。
看着老人，艾力有些同情，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也不想探究，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
夜幕。
除了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一片寂静。三个人和大蜥蜴在船舱中挤挤挨挨的睡着。洛威尔的四肢搭在威弗列德的脑袋两边，肚子顶着他的头，乍一看像是一顶奇怪的帽子。这只蜥蜴很奇怪的打着呼噜，睡得很香甜。除了艾力，另外两人的呼吸很平稳，明显也已睡熟。
船舱只有一扇小小的圆形窗户，月光洒了进来，有些清冷。艾力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或许达科利尔说的对，他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旅途上的孤寂感，所以总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这与他临行前的那种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情怀有些格格不入，这让他感到沮丧。
然而这种消极情绪并没有动摇他的心。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这些年，身材日渐高大，掌握了别人很难学会的植物召唤魔法，而且日渐精通。其他魔法的学习也渐渐不那么费劲了，更重要的是那些梦，梦中的族人，让他向往的家园，自己的妻子，以及战火纷飞。心思细腻的艾力，逐渐抓住了一些痕迹，以前他会询问，而逐渐长大后，学会了自我思考。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他自问着。
这种推测并非毫无依据，因为，他发现越来越像梦中的自己，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得知了自己不是地精，而是所谓的儒灵，一种并不广为人知的种族。最后一个，也是最让他感到开心甜蜜的原因：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深爱的希风与梦中他的妻子越发的相像。
儒灵和精灵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唯一困扰自己的是，精灵这个种族似乎已经灭绝了，他追寻的某些线索，看上去已经断裂，至少是很难考证。
不过，他愈发感觉到，冥冥中一条线，在牵引着自己探寻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尝试着反向推测：“如果梦境和我所想都是真实的，那么我将来会成为一个领袖，带领部下战斗，可是现在是和平年代，和谁战斗呢？“
苦苦思索着，却得不到答案让他有些困乏。不过甲板上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好像金属碰撞木板的动静。他竖起尖尖的耳朵仔细听着，声音却断了，正当他以为是船舱的老鼠碰翻什么东西，准备合眼睡觉时，却听见啪嗒的声音。
艾力锅着腰，悄悄迈过伙伴的身子来到床边，借着星光，他看到了两个黑漆漆的人影，蹑手蹑脚的向这边走来。
“威，醒醒，好像有什么人偷偷溜到了我们的船上。”
揉着惺忪的双眼，威弗列德被艾力拽了起来，他顺着艾力指的方向向窗外望去，却什么影子也没发现。
“你产生幻觉了吧？”威弗列德有些不耐烦，躺下闭上了眼。
“见鬼了，刚才明明还在。”看到伙伴不再理会自己，艾力只好轻手轻脚的爬起了床，穿好靴子。
舱外的走廊上，每隔几米悬挂着一盏小油灯，昏暗的灯光让艾力感到有点发毛，然而好奇心作祟，让他坚持一步步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很慢，生怕发出声响。当他挪到拐角处时，很小心的将脑袋探出去，想看看是否有人，没想到的是，和另外一个人的下巴“砰“的撞在一起。这一下把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正当艾力准备尖叫呼救时，对面的人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叫，是我们。”对面的家伙急切的低声说道。
借着油灯，艾力看清楚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竟然是多比和哥特。
…………
一个老人和四个年轻人，盘腿坐在一张床上，依旧显得非常拥挤，哦对了，还有洛威尔，只不过他在地上，看上去有些生气，两只后爪站立着，吧嗒吧嗒的踩着地板。达科利尔安抚他不要闹出动静，否则明天没有鱼吃。
“所以你们俩就这样从家里逃出来了？”艾力有些好奇的问。
“这不是逃，我们只是实现自己的理想罢了。”多比理直气壮的解释。
“但是无论如何，蒙山先生似乎并不支持你们出来，尤其是上次出事以后。”一贯没什么话的威弗列德插嘴道，事实上，他是有些抵触多比的那股热情劲儿的。
“威，我们涛族人本身就是喜爱自由的，爸爸的做法有他的道理，但是这不是我们兄妹想要的生活呀。”多比声音变的温柔起来。
“最重要的是，那天你不顾自己的安慰冲向海婴，真的帅呆了！你是个大英雄。所以---”豪爽野性的涛族女孩，说道这里，扭捏起来。
“所以你想和我们一起冒险对不对？”达科利尔贱贱的笑着说。
高特抢过话来，很激动的应道：“嗯，达科利尔大人，您说的对，我和妹妹想成为整片海洋的王者。我真的没想到，那天---”
话没说完，就被达科利尔剧烈的咳嗽声打断，老人喘了口气说：“欢迎之至，不过---”
“不过什么？”兄妹两人很着急的问道。
“不过你看，艾力和威是我的保镖，所以我才勉为其难的让他们跟着我，你们俩能做什么呢？要知道接下去的旅程，我们可是要返回陆地上了。”老人又恢复了商人的狡诈模样，讨价还价起来。
两兄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保镖这个词，但是洒脱的他们并未多想，多比毛遂自荐的说道：“我们的涛族的投枪可不是只能扎鱼和海兽的，真遇到危险，多几个人照应总是好的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