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巷,顾名思义,是一整条巷弄,里面都是做皮肉生意的秦楼楚馆,既有声名远扬的得月阁、弄花馆、梨花院,也有稍微差一些的潇湘室、风月楼、宝琴楼,夹杂着一些甚不上档次的下处,层次参差不齐,聚在一处倒也热闹。巷中白日里静悄悄的,如同普通巷弄一般,偶尔会有小丫鬟来来往往采买各种生活用品,也会有些刚入行的女子认真学唱着戏曲小调。而每到太阳西斜,巷中便会燃起数百个红灯笼,随风摇摆。各个店面也会派出杂役小厮里里外外忙碌着。尤其是几个名馆时不时还会举行一些欢庆活动,场面盛大,排场不输任何豪门世家。
林之念本是梨花院一位**之子。他母亲生他难产而亡,百花巷中的青楼女子们便一起收养了他。他那四十三个娘亲有的是花魁娘子,有的是当世名妓,有的已经金盆洗手、嫁为人妇,有的攒够了本金,当起了老鸨,也有的上了年纪,生活清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林之念兴致勃勃的给楚于飞和萧锦然介绍着:“你们既然是老子的朋友,百花巷就也是你们的家。看到什么好吃的,看到什么好看的,直接拿来吃、拿来用就是。放心吧,这条巷子没人敢跟你们要钱。”
楚于飞从小就没怎么出过军营,哪里见识过这等锦绣繁华?他好奇地四处张望着,问道:“你在这儿生活的这么好,干嘛要去从军呢?”
林之念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大娘。”口气中似乎诸多抱怨。他豪迈地挥挥手:“先给萧兄疗伤要紧,你们跟我来。”说罢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破为荒凉破旧的院落前,伸脚踹开半掩的大门,大喊道:“老头子快出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麻衣麻布的年迈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看到林之念不由得笑了起来:“林宝宝回来啦?”
林之念非常生气地抱怨道:“什么林宝宝,老子是林中蛇!”他指指萧锦然:“这是老子朋友,刚刚受伤了,你快给整点药。”说罢冲着萧锦然和楚于飞二人眨眨眼。
那两人同时在心里腹诽道:“这个……不会就是所谓的神医吧!”
只见那老人身量精瘦,须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看上去整个人都灰蒙蒙的。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萧锦然,点点头咧嘴笑道:“没问题,小兄弟快进屋来躺下,老朽给你上点伤药。”
萧锦然几人跟着老人踏入屋内,只见屋子里灯光昏暗,布置得极为简陋,锅碗瓢盆都随意堆放在柜子上,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床铺倒是整洁,铺着块蓝底白花的单子。萧锦然就躺在了上面。
老人又抖抖索索摸出了几个布袋子,宝贝一般的打开,里面是红红绿绿各种颜色的粉末,看上去端的是无比诡异。
“喂,这位神医靠谱么?”楚于飞在旁边看到那些粉末,略有些担心地趴在林之念耳边轻声问。
林之念转过头来中气十足地回答道:“放心吧!老头子最靠谱啦!整个百花巷的人头疼脑热都找他!”他声音太大,吓得楚于飞连忙往后缩了缩脖子。
老人完全听不见一般一点也不在意地解开了萧锦然的衣服,看着那些伤口点点头,吩咐道:“你们俩把那堆黄色的粉拿过来。”
楚于飞皱着眉头回答:“这里没有黄色的粉啊?”
林之念熟门熟路地把红色的粉末递过去:“嗨,老头子说的是这包。”
楚于飞大惊失色:“你还说靠谱!颜色根本不一样啊!不会拿错吧?”
“老朽这里的药,有的是治人的,有的是杀人的,可不敢拿错。一旦拿错的话,恐怕得肠穿肚烂,一命呜呼。”老人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然后飞快地把红色的粉末撒了上去。
楚于飞惊恐地差点喊出来,萧锦然倒是自始至终没说过什么话。
说来也奇怪,这堆红色的粉末看上去完全不像药材,可是一接触到伤口便奇迹般地溶解开来,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温润地包裹起那伤口。伤口也不再流血,看上去比刚刚好了不少。
老人又用手指撑开萧锦然的眼皮仔细看了看,说:“张开嘴,让老朽看看。”
萧锦然乖乖照做。
老人沉吟道:“嗯,这个女娃娃底子挺好,再吃点药就没什么大碍了。”说着从胸口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来,瓷瓶上面还描绘着梅花——这瓶子看起来几乎比整个房子都要值钱。
林之念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老头子,这是我兄弟,可不是什么女孩儿。”
老人惊讶地又看了两眼萧锦然,说:“哎呀怎么不早说,原来是个男娃啊!”然后带着一副惊讶的神情目光炯然地打量楚于飞。
楚于飞面上一红,鬼使神差地解释道:“我也是男的。”
老人面上又是悚然一惊,摇了摇头道:“既然是男娃娃,那可得换付药。”说着又颤颤巍巍地把那瓷瓶又装进了胸口,看都不看就从旁边的柜子上随意取下了一个破旧的瓷碗递给萧锦然,碗里面是黑乎乎的一团不明物体。那柜子上并排放着好多个碗,碗里面的东西有的发灰,有的发白,颜色都诡异得厉害,还散发着奇异的酸臭味。
萧锦然被他说得想要撞墙。自己都已经快脱光了躺在床上,还能被错认成女子么?这老人的视力得有多差劲?而且话说回来,为什么男女的待遇差别这么大!但他只是腹诽了一下,仍然乖乖把那碗东西喝了进去。
他喝了之后就立马晕了过去——很有可能是被难闻的气味熏晕的。
楚于飞担忧地看着他,问林之念:“怎么就晕过去了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俩看萧锦然的右手——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甲印。
“这是为什么?”楚于飞心中不忍,连忙问道。
“这孩子刚刚跟人打架了?”老人斜眼看他。
楚于飞想了想,打擂台和打架,好像也没什么分别,于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打起来呀?跟碰见杀父仇人一样,早就脱力了。他本就伤了筋骨,又流了太多血,若是旁人,立时就会晕死过去。他全凭一根筋在硬撑而已。真是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放到一般大夫手上,恐怕整个人都要废了。”老人转过身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真是年纪小,不知道怕呀。等长大以后,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楚于飞没想到萧锦然伤得如此严重,心中后怕不已,慌忙点头。
林之念则露出一副“真是条好汉”的崇拜申请,在旁边抱了条薄被帮萧锦然盖上:“放心吧,老头子医术顶顶好,没事的。”
老人慢慢地把那堆颜色各异的粉末收回布包里,然后塞在了床单下面,回头道:“一个时辰,准醒。”
楚于飞这才定下心来,冲着老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大夫。”
林之念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嗨,我们百花巷里不兴这个。以后咱俩陪老头子多喝几杯呗!”
楚于飞更加惊诧了:“我家人总说喝酒误事,除非是重要场合,平日里从不许饮酒。”
林之念不屑地瞥他一眼:“那你喝过酒没有?”
楚于飞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林之念“嘁”了一声:“真不是男人。”
楚于飞抗议道:“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我还没长大呢!”
“没长大就可以说自己不是男人?你真丢脸。”林之念伸出手指刮刮自己的脸。
楚于飞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老人突然问他:“小家伙,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楚于飞连忙回答道:“晚辈楚于飞。”
老人听到这三个字,表情瞬间一变:“铁血楚家?”
“正是。”
老人刚才还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现在眼中却突现精光,一把抓住了楚于飞的手臂:“楚默然是你什么人?”
“楚默然正是家父名讳。”楚于飞开心地问道:“前辈认识家父?”
老人的表情风云变幻,良久,又好像想通了些什么一样长叹一声:“不认识。只是听闻了许多楚将军的事迹,心中敬仰已久。”
楚默然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一生从无败绩,就连生平最后一战以万人之力对抗七万大军,力有不逮战死沙场,楚家军依然凭借他精妙的阵法和设计赢得了最终胜利。楚于飞幼年丧父,小小年纪接替父亲成为楚家家主的下一任继承者,见过很多敬仰他父亲的人。所以他听到老人这么说,一点也不奇怪,接着问道:“那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伤心人。”
伤心人?这是什么怪名字?
楚于飞没料到老人居然如此回答,不由得一愣。林之念在旁边捶了他一拳道:“你跟着老子一起喊他老头子就行。我们这儿的人都这么喊他。”说罢扭头笑眯眯地问:“是吧?老头子?”
伤心人含笑拍拍他的脑袋:“你现在不应该在童子兵营么?怎么偷溜回来了?看你大娘一会儿怎么教训你。”
林之念苦着脸回答道:“嗨,实在是没办法。没见老子兄弟伤成这样?说起来,老头子你知道我大娘现在在哪吗?”
“你大娘今天去集市上了,说是今天恐怕不回来吃饭,让大家别等。”
“太棒了!走走走,老子带你吃晚饭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在那破童子军营吃了那么久的清汤寡水,早腻歪死了!”林之念欢呼了一声,拥着楚于飞往院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扭头问:“老头子,你还是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吗?那老子让他们一会儿给你送点饭菜过来。”
伤心人含笑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