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时节,在这样的一个海域,夜里并不觉寒冷。只是无时无刻不浸在冰冷海水里,对阳光的渴求还是十分强烈的。尽管,内心里隐隐感觉,白天被太阳暴晒的日子也许会更加难熬,陆晨却还是无比期盼着太阳快快升起。
死死盯着那一弯月亮西行的轨迹,苦熬了不知多久,疲惫终于压过了其他感官上的刺激,陆晨双眼渐渐闭合。
而甫一入睡,那诡异的梦境却再次不期而来。
雾,淡得只如一层轻纱的雾,擦过缓步行来的小小身影,隐约有清凉的触感四面八方袭来。
眼,不再觉得那般沉重,却仍带着一丝朦胧,只是前方那些光影在前行的步伐中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终于,似乎无形中一双大手猛地向两边撕扯了一把,让这小小身影骤然间破雾而出。
入眼,是一片广阔的星空,远的、近的、明亮的、暗淡的,各式各样的星以深空为幕布奢华出演。
而在那身影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动容。随着雾气的退散,他立足的这一方“世界”也一点点显现而出——竟然是一颗泛着死寂黑色的小行星。而它皈依的方向上,一个巨大的星体似乎已经为此守候了万亿年……
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陆晨双腿一蹬……又醒过来了。
“不要!”
一阵手舞足蹈中,陆晨猛地坐起,还没来得及抱怨这噩梦居然做成了连续剧,入眼便是远方一道喷涌而起的粗大蘑菇云。
陆晨的下巴“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卧槽,还好跑的快!”虽然无法断言火山喷发的那个地点就是自己存身过的海岛,不过世事哪有如此凑巧,自己的决断还是全然正确的。
微曦的晨光里,陆晨怀着对自然的无比敬畏默默观望着几乎被海平面遮没的灰白色烟柱。一夜的漂流,洋流和海风带着他走出了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陆晨并不担心会被波及。加上柔和的阳光一点点从海天交界处的霞云后渗出,并着海浪在微风中翻卷发出的轻响,反倒是这一刻,陆晨感受到从未曾有过的,内心的安和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了——就在他迎着朝阳撒下他此轮漂流第一泡童子尿之后。
当挂云帆人世外,碧水长天不改;随它行来多辗转……我自尿意澎湃……
当是时,陆晨一手扶“鸡”一手扬起迎着跳跃出海面的万丈光芒,胸中一时挥斥方遒,不由得诗兴大发:“啊!浪如雪……”
只堪堪吐了三个字出口,脚下突地一抖一滑,若不是慌中不乱一把扯住船帆,险些就这么一头栽下海去了。可叹一泡气势磅礴的童子尿被惊得差点倒流进十二指肠,还洒了不少在裤脚,陆晨却也顾不得了。
抱着“桅杆”小心翼翼蹲下身形,心里正纳闷儿一没大风大浪二不可能触礁,这筏子怎么突然帕金森综合征发作了呢?
左顾右盼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然而再一回头,猛然发现水面上一个三角状的物体正分开水面缓缓向自己这个方向游来,陆晨这一惊可差点把憋回去的尿又全吓出来了:“帝哥老君观世音弥陀佛,鲨鱼啊!”
天地良心,陆晨是从来不知道尿液也可以引来鲨鱼的,只是一心以为被自己做了BBQ的鲨鱼的同伙前来报仇了,当下急忙抄起短小的木桨拼了老命向相反的方向划水。
然而他这样的动作反而引起了鲨鱼的兴趣,那三角背鳍在水中穿行得更快了。
陆晨虽然把憋尿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奈何这是在人家的主场,片刻之后,已经被那头鲨鱼追到近前。
如果陆晨有足够的经验,或者能保持足够的冷静,或许这头鲨鱼观察一阵,觉得无趣也就会游开了。奈何此前做的事总觉亏心,现在隔着清澈的海水清清楚楚地看着一头足有五米长的鲨鱼就在自己身旁游来游去,陆晨只觉得头皮发炸,热血上涌。一时间也没考虑后果,随手抄起竹篙就往鲨鱼的左眼戳去。
不知道是光线折射还是鲨鱼游动太快,这一下并没有刺中鲨鱼的眼睛,而是在它的身体左侧滑出一道血槽,一丝鲜血自鲨鱼身体里涌出,马上就在海水中湮开了。
鲨鱼吃痛之下狂性大发,身体剧烈扭动了几下,翻起的水花几乎将竹筏掀翻。
陆晨把身体伏在竹筏上,双手用力抓住“凉棚”,咬牙跟水流抗衡着。
挨了片刻,水面逐渐恢复平静,再没其他动静,似乎鲨鱼负伤逃走了。
然而陆晨仍旧不敢放手,生怕会再出现什么应付不来的变故。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小心是正确的——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筏子瞬间被一股从水下袭来的力量掀上半空。饶是陆晨全神戒备,这一下也差点把他甩下筏子。随后,筏子和陆晨一前一后落回海面,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陆晨胸部一阵剧痛,差点闭过气去。
原来那鲨鱼并没有遁走,反而是在愤怒的驱使下游到水下,再借助自身的力量自下而上撞击筏子,想撞翻这个伤害自己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一击即中,那鲨鱼却并没有放弃攻击,反而又潜下水去,发起了另一轮撞击。
陆晨很悲催地又被放了一次风筝。等这一次攻击熬下来,陆晨感觉嘴里咸咸的,也分不清是吃进了海水还是已经被摔得内出血了。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不被摔死,筏子迟早要散掉的!”海面再次恢复平静,可是陆晨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奏:“不能这么坐以待毙,MD既然你不给我活路,老娘就跟你拼了!”
陆晨蹲坐起来,顺着竹筏被撞得有些松散的缝隙把竹篙较为尖锐的一端顺下了水面,眼睛同时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水下的动静。
来了!
陆晨看着越来越近的鲨鱼,牙关咬紧,双手死命握着竹篙朝着鲨鱼捅去。
一股巨力沿着竹篙传到陆晨的双手,本就湿滑的竹篙瞬间脱手,近手一端几乎贴着陆晨的额头蹿了上去,差一点就给陆晨开了个天眼。
不过这一下还是起了作用,虽然竹篙仍旧没有深入鲨体,但这一下造成的伤害还是让鲨鱼的攻击有些后继乏力。
这一回合,陆晨侥幸取胜。
有了前次的经验,陆晨多少有了一些信心。
竹篙再一次握紧,随时准备应付下一次的冲击。
然而等了一会儿,水下却迟迟不见鲨鱼的身影。陆晨不由得有些紧张,莫非鲨鱼潜得更深以便获取更大的冲力,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么?
陆晨的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外界的一切声音此时似乎被他的感官自动过滤了,只剩下眼睛里的这一片海水的波动。
紧张,无限的紧张。神经绷得紧紧的,紧到陆晨似乎听到自己的肢体发出吱吱的响声。一滴汗水自额头流下,缓缓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筋暴起的手臂上,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突然,余光里似乎有一个异样的影子闯了进来。
陆晨悚然转头,海平面一道微微分开的水线正快速向自己接近。
不好,这畜生居然改变策略了!
不得不佩服自然赋予生物的本能,在连番水下撞击无效之下,居然选择迂回到侧面进行攻击。
陆晨慌忙把竹篙从竹筏的缝隙间倒出,然而狡猾的鲨鱼却并没有给他更多调整防御姿态的时间,水浪激荡中,这鲨鱼居然一跃而起,凭空朝着陆晨砸了下来。
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刹那,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样的一幕:因受伤而狂暴的鲨鱼巨尾疯狂拍打着水面,露出它庞大的鲨头和满口尖利的牙齿,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以吞食天地的气势对着渺小的人类俯冲下来;而同样的时间内,一根滴着水的竹篙正从水面抽离,而握着它的那个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衍生出无比愤怒的神情,一声怒吼从张到极点的口中喷薄而出……
“去死吧!”
或许是生死关头迫发出巨大的潜力,或许是肾上腺素瞬间的作用,陆晨以平时根本不可能达到的灵巧动作迅速将竹篙对准了半空中的鲨口,随即狠狠刺去。
这一刺正中鲨喉,更随着鲨鱼发力的方向顺势牵引,一头足近两吨重的鲨鱼竟然被陆晨活生生从竹筏的一头挑落在另一头。
竹篙受不住人鲨间的较量,“咔嚓”一声从中劈开。竹筏早已被重压压到水面以下,被强大的作用力推得横移了一段,而陆晨也因此失去了重心,更因竹篙一端已深深插入鲨喉而双手却仍死死握着,被带着一头扎进了海水之中。
好在恐惧到了极限,心理上反而镇定了许多,很快陆晨就从水中探出了头,奋力向着被冲出很远的竹筏游去。
有赖于十五岁就横渡大河的水性,陆晨终于追上了救命的竹筏。又费了一番手脚爬上竹筏回头看时,发现那头鲨鱼并没有追过来,而是在远处拼命扭动挣扎着想把喉咙里的竹篙甩掉。
陆晨稍微松了一口气,却知道事不宜迟。然而木桨已经在连番折腾下遗失了,所幸粗制滥造的船帆倒是经住了考验,连忙拉动帆绳想赶紧离开这片危险地带。
忽听得身后水花翻动之声更加剧烈了,陆晨以为那鲨鱼摆脱了桎梏又追上来了,急忙回头去看,却悚然发现那一片海水居然都被血水染红了。血浪翻涌之中,竟然又出现了数条鲨鱼的身影。
陆晨头皮发麻,低头看了看竹筏上和身上还隐隐残留的鲨血,暗道一声:“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