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你好!”房梁上呼啦啦飞下来一只八哥,同样通体黑色,毫不怕人,单脚稳稳立在黄帝儿头上,油里油气地连声招呼。黄帝儿觉得有趣,伸出手来,那八哥甚通人性,鼓翅飞到他掌上,忽然低头狠狠啄了他一口,大叫:“有坏人,有坏人!”
黄帝儿疼得一甩手,骂道:“你才是坏鸟呢!”那八哥极是伶牙俐齿,回击道:“你才坏,最坏、最最坏!”黄帝儿怒道:“我又没咬你,怎么坏啦?”八哥丝毫不让:“本大爷瞧你不顺眼,你就是坏人!”活脱脱地痞无赖的口气。
一人一鸟在那里斗嘴,逗得林鹿儿咯咯直笑。尚穷穷扯住她衣角,胆战心惊地道:“这里的东西看起来好怪,不会有鬼吧?”林鹿儿天生胆大,随口道:“鬼?鬼才怕我呢!”尚穷穷愣了愣,“真的?那、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林鹿儿“呸”了声,“你才是东西!”
忽听有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三人吃了惊,齐问:“是谁?”只见一个身形瘦小之人,从头到脚套着件宽大的衣服,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进来。屋内甚黑,一时看不清这人长相,黄帝儿问道:“你是谁?是这家的主人吗?”那瘦小个不答,只动了动身子,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似乎甚是不满,又像在反问:“你们又是谁?为何擅闯别人家?”
林鹿儿想想不错,况且肚子正饿得难受,不愿和主人家闹别扭,于是上前半步,恭敬说道:“这位大叔,我们偶经此地,想来找点吃的。钱我们照付,您老放心。”那瘦小个仍不作声,转头向她,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见他无甚反应,林鹿儿又说了一遍来意,尚穷穷也哀求道:“大叔行行好吧,什么吃食都行!”那瘦小个沉默半晌,慢吞吞摇了摇手。
主人如此沉默,养的八哥却饶舌得紧,一股怒气直冲黄帝儿脑门,正要发火,先头那只黑猫突然发动,须臾就逮到了只大老鼠,一动不动按在脚爪下,神气活现地翘着胡须,“喵喵”地叫着。瘦小个见了,竟向那边指了指,意思似乎是说:“老鼠,你们吃。”
黄帝儿大怒,跳过去便给了那人一拳,这一拳甚是力大,那瘦小个身体摇晃了几下,忽然拦腰断成了两截,跟着仆倒在地。八哥眼尖,激动得跳上蹿下,翅膀飞快地扑扇着,尖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下人人大惊失色,最吃惊的还数黄帝儿,方才他一拳击在对方身上,感觉却是生硬生硬的,似乎不像血肉之躯,跟着对方却轻而易举地轰然倒下,当真古怪之极。
“啊,他不是人!”黄帝儿这么失声一叫,引得两人都围了过去,只见那倒地的瘦小个衣服已被掀起,露出下面的金属身体,竟然是个铁皮人!
这铁皮人除了不会说话,行走、动作皆与常人无异,甚至还会用手势与人交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若非亲眼所见,无论如何难以相信假人能够做到如此精巧逼真。
三人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一时作声不得。尚穷穷想着几分钟前自己还管这“人”叫“大叔”,蓦地心里害怕起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声音抖抖地:“他、他不会是鬼吧,这里好恐怖,咱们快——”
“走”字尚未说出,忽然左脚踩到了那只黑猫,紧接着绊了个跟头,还好,一屁股坐在屋角的那堆乱草上,只觉软绵绵的,整个人似乎陷在了什么活物里头,她本胆小,自打进了这黑屋子又受了不少惊吓,这一下蹦了起来,杀猪也似的尖叫:“啊,鬼——”
“唉——”草堆里闷闷地一声长叹,传递出被人无端打扰的无奈,接上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终于慢慢爬出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来。黄帝儿怕又上当,冲在前面用力踢了那东西几脚。
“嗳哟,别踢啦别踢啦,坑死我了!”
这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乱发用同样杂乱的一束茅草松松垮垮地拖在脑后,身上随便套着条面口袋似的袍子,不知有多久没洗脸了,连五官都辨不出,惟一双精干的小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他似乎还没睡醒,坐在地下茫然四顾,散漫的神情像个视线模糊的老人在搜寻什么。那八哥机灵地飞过来,停在那人肩膀上,讨好地叫着:“主人起床了,主人起床了!”那人伸了个懒腰,仍是赖在地下没动。
八哥想起了什么,赶紧气愤愤地报告:“老铁死啦,老铁死啦!”
这话终于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你说什么呢,蒜头?老铁死啦?死得好,死得好。我老早就看不顺眼他了,早死拉倒。”他只顾着自言自语,似乎全没瞧见眼前这几个人。
“喂,你是谁呀,怎么睡在这里?”林鹿儿好奇地抢着问。那人一怔,“啊,我是谁……对了蒜头,我是谁来着?”他似乎有些大舌头,说话含含糊糊。
那只名叫“蒜头”的八哥似乎对这个糊涂主人甚为不满,唱歌般念道:“是谁,你是谁——不告诉你呀,就不告诉你!”说着抬起爪子来,自顾自梳理羽毛,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那人不住搔头,似乎对这只坏脾气的鸟也无可奈何。
林鹿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刚想说“奴大欺主”,却见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八哥突然一下子哑巴了,紧接着一个倒栽葱从那人肩膀上摔了下来,那人伸手接住,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喃喃道:“早跟你说过,以下犯上是不好的。”语声中带着一丝丝惋惜。
“呀,它怎么死了?”这回是尚穷穷忍不住冲了上去,一把将那八哥夺了过来,爱惜地捧在手里。“多好的一只鸟——啊哟!”猛然尖叫一声,失手将八哥尸身掉在地上,不住踉跄后退,脸色登时白得吓人。
依旧坐在地上的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细缝小眼里跳动着戏谑的光芒:“没错,它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