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回到家，黑着脸。跟谁也不打声招呼，径直走到水缸边，拿着木勺舀水喝。喝完她“咚”的一下将勺子撂缸上盖着的半块石板上，勺子打个转，“噗”地一声掉地上了。
“芳芳，走累了吧，这大热天，你就不要顶着太阳走吧，小心中暑。”丁母见芳芳神色不对，从右厢房出来，“这边来歇歇，凉快。”
“妈，我没那么娇贵。这点太阳就怕了，我还怎么下田种地？”芳芳不屑地说。然后就回了她的卧房，不再出来。
正午太阳大，午饭后大家都呆屋里。秦有禄一家人此时都在右侧厅房撕苞米。上午父子仨人掰了半亩地，太阳大了，歇下来在家赶紧弄出来启籽，抢晒天。
“远富呀，去看看你媳妇吧，这顶日头回来的，看看有没什么事吧？”丁母对大儿说道。
远富几天没见着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点想她的。不过见她刚进门就拉着一张马脸，气势汹汹的样子，他心里也不高兴，索性不理他。
“看什么？让她凉快凉快吧，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我不去招她的邪火。”远富说道。
“二嫂，今上午我对菩萨说让我二嫂回来吧，家里掰玉米了，又快打谷了，没想她顶着日头就回来了，真是灵念。”茂华对二嫂说到，然后又转向大哥，“大哥，灶房还有油煎玉米粑，还有稀饭，你就去问问大嫂吃中午饭没。这么多天不见她，你也不想她呀。”
“幺姑，我们吃了饭的，我姥姥还煎豆腐给我们吃。”芝兰爬在玉米堆边，撕着玉米胡子玩，听他们说到她妈，冒了一句。
“小屁孩，知道个啥，你妈现在又饿了。”
“才不，刚刚二爷爷还让她去吃凉粉呢。”
“哦，那大哥你更该去看看她了，二叔二婶一向关心她，你不去，显得我们不关心她了。”
远富扭扭摆摆地去了。
芳芳进了屋，坐在床边，屋里有点热，拿起枕边的蒲扇打起了扇，人有点倦，靠墙上打起盹来。远富进去的脚步声惊到了她，她索性躺下装睡。
“芳芳，中午还有饭，你吃不，我给你弄。”远富见她不理，用手摇她。
她一甩膀子：“你不要烦我，大祸临头了，你还不知道。”
“你说什么临头了，你说清楚。”
芳芳坐起身说：“你姐们还在家没？”
“咋啦？当然在，都还病着，熬着药吃呢。”
“你们知不知，外边的人都知她们躲我们家。还说我们有窝藏，搞不好，会被查家。到时，你说我们一家大小如何过呀？我看我们不如分了家，查了也跟我们没关系，查完了我们养着爸妈吧，她们的事我们管不起呀。”
“你听谁说的？分家，你疯了吧，还要说分家，她们都拿什么回来了，她们分明是过不下来，才回来的，你让她们去哪儿?你要逼死她们吗?你出去才不过几天，回来就变了个人。”远富训斥道，“这段时间人心不稳，大家都不好受。你是没看见，昨天老汉出去，天黑了好久都没回来。一家人到处找，他又摸黑回来了。后来问他，他也不说什么事，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真怕一家人弄出个好歹来。”
“你们不知道吗？秋斗就要开始了，上边的人到处组织民兵参加训练，地主及家属都跑不掉的，都要被控制起来。怕他们出去搞破坏。”
“我知道这一点，我们有办法应对。你回来也不去瞧瞧他们，真够可怜，人都消瘦了，她们能干啥了？我们不管她们，她们恐怕只有等死。行啦，不用担心，我要弄玉米去，你也出来吧，一家人都在干活，你刚回来也不来做点事。走，启玉米去，抢天呢，我们的手都起泡了。”
“不去!没有我，你们就不启玉米了吗？不分家我就不想做事，做了也白做。”
“你个臭婆娘，脾气越来越大，说半天当我放屁。我今天不收失你，你就上天了，给你脸你不要脸。”说着举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打我？！好啊，秦远富，我在你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你想打就打，今天你就打死我吧，反正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妇女要解放，跟穷人要翻身是一样的，你个死榆木疙瘩，我也不稀罕你。”她边骂边朴上去抓远富，二人在房里扭打在一起。
“哎呀！他们在闹啥，这才刚回来。”丁母起身向那边走去，她边走边喊：“远富，远富你出来，别闹啊。芳芳刚回来，让她歇会儿吧。”
茂华冲进去：“大哥呀，你怎么老是打人，大嫂再不对，好好说吧，打女人不是好男人。”
“你们不知道，她闹着要分家，还说什么，姊妹碍着她了，她故意找茬，是她欠收拾。”
恩玉和家荣也过来劝他们，只见大嫂一向光溜溜的毛簪已披头散发。
“我就要分家。去让大家评评理，这外头算计着要抄这个家，你们装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引火上身，我也辛苦了这十多年，我不保自己也要保孩子，都是作娘的，为什么不为我想一想。”
大家听明白了，那几个姐妹们也听到了，也在那边更噎起来。
“芳芳你要分家可以，不要找这个理由。娘老了，也犟不动你们，女儿是我的女儿，她们有难，我不管不行。他们要找人，就来找我吧，我这老骨头了，替换他们也行吧，她们的孩子还小啊，她们有责任照看幼小的孩子。外头的风声我也听到了一些，我不怕！”
“我家孩子，光身子回到我这里，有没有干什么藏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她们要来搜就来搜吧，院里屋里可以挖，可以找，他们要能看上啥也可拿，但就是不能动我女儿们，她们病了，需要养病。我就说这么多，你们想好，怎么分，商量好。”
芳芳没想到，丁母一向隐忍，今天象变了个人似的，她心中有点挫败感。
这时芝兰从人缝里挤进去，看着她妈妈，“哇”地一声哭起来：“妈妈，你说过不分的嘛，你骗我。你不要我们吗？我们也不要你。”
芳芳听孩子这样说，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呀？好，我走了，我去上庙子，去当孤人。”
她起身就往外走，恩玉忙伸手拉她，可她挣脱手，就跑了出去。
她刚跑到院门，外面二叔二婶就过来了：“芳芳，刚才都好好的，怎么就闹上了？别闹！别闹！有话好好说嘛。”
她不听他们招呼，狠狠瞪了二叔一眼，闪身往外跑。二叔转身跟芳芳跑出去，芳芳边跑边擦眼睛，这后边一家大小都跑出来，只见芳芳跑到鱼池埂中央，纵身就往鱼糖里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