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侍卫将张御史抬出殿门后,女帝便向四边一张,见众大臣都回到各自的位阶,垂首低眉,一幅拘谨不安的样子,还以为他们是各有想法。不料樱偷偷传音过来:
“陛下,您还是回帘子后边去罢。”
伽蓝哑然。心道:“这帘子只怕不仅仅是设在朝堂,而是横在君臣之间呢!”抚着樱的肩头,回到铺着锦袱的御座之上,吩咐随侍在侧的师楠道:“将帘子撤了罢。”
樱瞟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伽蓝也只微微苦笑,并未解释什么。
但没有帘子她也有些不自在,很是端正地坐了,又喝了一口茶,清咳一声。
江太傅得她示意,便出列说道:
“陛下,臣有过错,请陛下责罚。”
女帝直视这位儒雅端方的老臣,徐徐说道:“朕外出月余,将朝政之日付与诸卿,十分安心。不意竟发生这类事件,朕真真大惑不解。”她目光锋利如刀,在众位大臣身上扫视了一遍后方才接着说道:
“莫非朕真是昏君?以致于言官要血溅五步进行死谏?”
这句话一出口,朝**下更是一片死寂。
但她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江太傅的意料。他躬身回复女帝:“陛下,臣以为,张御史绝不至于将陛下归于桀、纣之类的昏君,他也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拳拳之心,臣倒是可以担保。只是张御史为人耿直,性烈如火,失了恭敬之心,倒是真的。”
女帝起身,在案前踱来踱去。突然转过脸看向御案之下侍立的一众大臣,又开口问道:“列位呢?也与太傅看法一致?”
与情于理,姚太傅也得出列说话,一则为老友江太傅解围,二则也得安抚怒发冲冠的年轻女帝。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犯颜直谏,用意虽佳,而言行举止不当,当罚。”
这话轻飘飘的,先是说他“用意虽佳”,其后的“言行举止不当”便事出有因,要进行责罚也要降个等级。
女帝不怒反笑:“据列位看来,朕言行举止不当才是真的喽?”
姚太傅当然不笨。女人发怒的时候,要跟她讲道理无异于缘木求鱼,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臣不敢!臣有罪!”一面摘下头上的官帽端在手里齐眉举起。
离樱见女帝下不了台,当廷发怒,十分焦急。心道:“只怕这事还需要犀燃来缓颊,否则弄僵了大家都没意思。”当即传音给他,让他出面说话。
给事中并未入阁拜相,本来轮不到他出声,但既然离樱已经示意,犀燃不得不出言解围:
“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女帝停下踱步,直直地看了他一眼,颌首道:“准。”
“陛下,今日之事,是臣的过错。”
“哦?与你有何相干?”女帝的声音听起来隐约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气。
但真要说他错在哪里,又让他如何启齿?难道他还能说:“陛下,臣不该爱慕您,旁的臣子也不应该逼您大婚,以至于您要孤身远行,向师父禀告此事?”
见他一味的嗫嚅,大家心里倒也全明白了他没有说出的言语。女帝心一软,想道:“哎,算了,生气也没意思。还能真和大臣们吵一架不成?”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挥手道:“朕今日乏了,退朝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血谏事件在朝野及宫廷都引起巨大的反响。
头两年百废俱兴,加上女帝剑劈南章的余威仍在,朝野上下无人胆敢异动,挑战女帝权威。然而过了两年,云梦渐渐兴旺,恢复了太平盛世的景象,有些人便忘记了前尘旧事,很有些心思各异起来。
逼婚就是很明显的一个例子。
要说大婚,按制,两年之前就势在必行。但皇帝不开口,做臣子的也不敢多提。但伽蓝对他们十分的和颜悦色,有些人便很些觉得一个女流之辈,懂什么朝政之事,渐渐地便开始试探她的底线。
女帝就想不明白了。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多好,逼着她发怒又有什么好处?
后【宫也议论纷纷。韶贵太妃早得了消息,便在嗤笑着评论:“嘿!这下好了罢?给臣下这么扫面子——先帝在位时,哪有这么胆大的御史!”
时鸣玉公主正在她殿中,听见母亲这么说话,倒是把秀丽的小面正了一正。
“母亲,陛下也有她的难处,您何必这么说她?”
她母亲白了妙音一眼,续道:“你年轻,哪里知道!那人的私生活都搞得一踏糊涂,哪里配当一国之君呢?”她的手指了指凤仪宫所在的方位,好象听者不知道她所指的人是谁似的。
妙音赶紧阻止:“母亲慎言!她不当皇帝,难道您来当?”
韶贵太妃冷笑一声:“莫非哀家就当不得皇帝?想当初,她坐在朝堂上还不是一个傀儡,任凭三个太傅搓扁揉圆的,咱坐在那个位置,比她还要有几分主见呢!”
妙音见母亲如此固执,叹一口气,辞都不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母亲还在后边追着说:“当年若是你当了皇帝,哀家垂帘,难道如今的云梦会比她当权差么?”
话音未落,妙音已转过小径急急去了。韶贵太妃忍不住和侍女发着牢骚:“你看你看,这丫头倒敢甩脸子给哀家看了!难道哀家说的不是事实么?”
那侍女一向贴心,斟酌着劝道:“娘娘说的何曾没有道理!公主天性仁厚,念着姐妹情深,不忍往这方面深思罢了!”
这话原本是劝,不料又激起贵太妃的火来。她不由得戟指怒道:“好个姐妹情深!自己嫁不出去不说,连累妹子的婚都议不成,有这么做姐姐的?”
一想到这届科举,这么多优秀的青年才俊,她居然一概自己留用,也不肯给妹妹挑选一个,她就心潮起伏,气愤难平。
韶贵太妃看上的是状元慕羽。文采**不说,还是出自清贵世家,自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不料伽蓝却是先替梵音考虑,而一众大臣却更愿意支持他当选皇夫。韶妃失望之余,不免迁怒。
本来她还不敢表露不满的情绪,张御史的血谏,为她的宣泄找到了极为恰当的理由。
她为女儿百般着想,未料妙音居然毫不领情,气了她个倒仰。
和她相同想法的人还有黎妃。不过她城府甚深,自然不肯轻易表露。听闻韶贵太妃在宫中的动作,不由得冷笑一声。
“由这蠢女人先闹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