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先生若为官,必定也是位好官。”卫玠由衷道。
“小兄弟谬赞了,”凌濛初苦笑道,“屡试不第之人,谈何为官呐!”
“两榜进士亦多有庸碌之辈,”卫玠道,“作得好道德文章,不一定做得好官。”
凌濛初曾在屡试不第之后愤而作《绝交举子书》,并在后来的《初刻拍案惊奇》中对科举有过一段议论,其中虽含愤世之感,但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科举弊端。卫玠此言可谓正合其意。
“那么小兄弟以为何人可为官,又如何做得好官?”凌濛初饶有兴趣的问道。
卫玠略一沉吟,侃侃而论道:“汉以前有举荐征辟,故野无遗才;唐宋虽重科名,但多途并进,非科甲出身者亦能致位权要,故能人尽其才;而今唯重八股文章,非科甲者不得当权,即便当权也无前途。长此以往,科举揽才之通途必成令人望而生畏之独木,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绝非国家之幸!”
卫玠这番对科举之见解,令凌濛初顿生知己之感。
“先生问何人可为官,我道无人不可为官,”卫玠道,“德高望重者可也,文采出众者可也,勇武非常者可也,一技之长者亦可也,此所谓‘唯才是举’。何况偌大国家,诸事驳杂,即便有全才亦是兼顾不暇,若要治世,必当集各方人才通力合作,方能使国家蒸蒸日上。”
“小友此言颇有新意。”凌濛初抚须而笑,“那么,如何称得上好官呢?”
听凌濛初对自己换了称呼,卫玠心中暗喜,他继续道:“若是地方官吏,其好与不好,且看他治下百姓的生活是否越来越好;若是朝廷大员,其好与歹,且看他是否安其位谋其事,做好了本分。”
凌濛初原以为卫玠会说一番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道理,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言论,这让他微感讶异外,不禁细细咀嚼起来。乍一听,卫玠对好官的要求实在是低得过分,但仔细一想,真正能做到这些的官员又有几何呢?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好,说什么为国为民,岂不都成了空谈?
“小友所言甚是啊!”凌濛初服气道,“没想到小友小小年纪竟能有此见地,倒让凌某惭愧之极啊!”
“先生何须惭愧,要惭愧也该是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官油子们!”卫玠道,“先生在文坛士林之名声,小生早有耳闻。为官者有为官者的标准,文人雅士自当有文人雅士的风采,小生仰慕先生才名可非虚言。”
“小友过誉了。”凌濛初笑道:“方才与小友一番交谈颇感受益啊!小友如今在何处求学?以何人为师?”
不妨有此一问,卫玠稍作犹豫,还是坦然回道:“小生家贫无处求学,自幼随母亲学些诗书文章,如今只在家中自学。”
没想到卫玠的境况会是如此,观其举止气度可一点也不像贫苦人家的孩子。凌濛初关心道:“你这般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啊,若是有人能给你指点一二,以你的聪慧,学业上定当突飞猛进,说不得将来能有一番大作为!”
听这意思不会要收他为徒吧,卫玠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凌濛初又问道:“现在都读些什么书?”
读什么书?卫玠想了想,他对四书五经哪里有什么兴趣,不过随便翻翻看看,其他如洗冤集录、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都是些闲杂书籍,除此之外,他翻得最多的就剩下几部史书了,哦,诗经唐诗宋词什么的也算略懂些……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他倒是想吹嘘自己一下,只怕凌濛初具体考较起来,那他不得出尽洋相?
琢磨了半天,卫玠颇不好意思道:“学生不才,偏好些史书词章,如今在读《资治通鉴》。”
“读史明智。”凌濛初捋须点头,又如老师一般劝诫了一句,“不过,读书就像吃饭,不能偏食,四书五经,朱子文章不能不读。”
卫玠躬身受教。
在一旁干坐了半晌的骆养怿听他们俩谈论些什么学业文章的早已是不耐烦了,此时见卫玠‘谦虚’成这样,怕人家凌濛初瞧不上自家兄弟,忙帮衬道:“凌先生,我这小兄弟就喜欢瞎谦虚。他会对对子,对得可好了!”
凌濛初闻言,颇感兴趣,问道:“哦,是什么对子,说来听听。”
骆养怿终于又逮到了装逼的机会,他兴致高昂道:“有人出了个上联讽刺我,说什么‘老丈人执刀力挡七人,寡不敌众’,小宝聪明,帮我回了一联,说的是‘苟知县领饷连称太平,目无苍生’!”骆养怿得意道:“凌先生,怎么样?”
卫玠在一旁听得那叫一个囧囧有神,心道:这多久前的事了,骆大哥啊骆大哥,你该说的时候不说,现在拿出来瞎显摆个什么劲儿啊!
“原来这是你对得联?”凌濛初又惊又喜的看向卫玠,问道。
凌濛初的反应让卫玠出乎意料,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凌濛初这意思,他也听说过此联?
“早些时候,袁少修与我说,在秦淮顾家与人出了联,本以为……”说到这里凌濛初看了一眼骆养怿,呵呵一笑带过,继续道,“少修对对出这下联之人颇感兴趣,说是有缘定当要结识一番,若他知道对出下联的是个未及束发的少年,不知会有何反应啊!”
没想到当时还有这么一出,更没想到凌濛初竟然与那位袁郎中相识。卫玠赶紧道:“原来出联者是凌先生的朋友,学生年少莽撞,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先生代为转达学生歉意!”
见卫玠如此谦恭,凌濛初捻须笑道:“致歉这事何须我来转达,你当面与他说就是了!”
“先生的意思是……”
卫玠先是一惊,若是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凌濛初是打算向袁中道引介自己啊!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溢满胸膛,这么说,他卫玠也有机会跻身上层文人圈了?这么说,他有可能傍上某位大官或者某位退休的大官或者什么社会名流了?这么说,他已经向顺利脱籍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啦?
凌濛初笑应道:“这么有意思的小友,不引介引介怎么成?”
这就是肯定了?卫玠现在已经不是小激动了而是很激动,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能再世为良民的曙光!
“喂喂喂,傻笑什么呢!”骆养怿伸手在卫玠眼前晃了晃,“不就是参加个文会嘛,一群措大聚一块儿除了吐酸文就是吐酸诗,有啥可乐的?”
此时两人已经与凌濛初挥手作别,正骑着马往珠市方向行去。
卫玠打了个哈哈道:“有些乐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方才凌濛初告诉卫玠顾起元将于十月中旬在遯园邀友论诗作文,他和袁中道都在受邀之列,正可以带卫玠去见识见识。卫玠对凌濛初那是无比感激,话说他们相识还不到半日,他竟然如此提携于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致谢了。
骆养怿将卫玠送到卫家门口就匆匆离开了,估计他是急着回去看看扎火囤计划的布置情况吧。
还没进门呢,卫玠就听到了郝秀才略显猥琐的声音,“莲衣,这位林姑娘是哪里来的?是小宝的童养媳么?”
卫玠闻言顿时一阵无语,他推门进去,但见莲衣一脸不高兴的冲郝秀才道:“林妹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绛珠仙草,就是仙女的意思,才不是宝哥哥的童养媳呢!”
“仙女?”郝秀才瞄了瞄林四娘那白玉兰般的面庞,还有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啧声道,“倒是蛮像的!”
“我看你是蛮像天蓬元帅的!”卫玠不客气的伸手戳戳郝秀才脸上的淤青,惹得秀才嗷得一声叫唤了起来,吓得卫家诸人都侧目看来。
“疼疼疼!”郝秀才一把拍开卫玠的魔爪,委屈道,“我这幸辛苦苦的给你送钱来,你倒好,一见面就戳人痛处!”
“钱呢?”卫玠伸手要道。
“当然是给铃兰妹子啦!”郝秀才如实道,“上个月的分润,足足上千两啊,我拿着手都哆嗦!”
卫玠引着郝秀才进了自己的卧室兼书房,微微笑道:“看来他们合作的还不错。”
“那是,有钱大家赚,谁不高兴?”
“唐氏和周氏有什么反应?”
“他们能有啥反应,干看着眼热呗!”
“你今日来,没人跟着了?”
“放心,这些日子我都练出火眼金睛啦,铁定是将人甩了才过来的,”郝秀才得意洋洋道,“不过近几日,跟着的人少了不少,恐怕是追踪无果所以放弃了吧!”
卫玠虽有许多担心,不过看到如今周家书铺和王氏东书楼、光启堂,以及与其他签订契约的书坊书铺能顺利合作,两本新书也都卖的挺红火,自己更是从中获利不少,而自己的身份的保密工作做得也算不错,倒是颇感安慰,不愧他废了这般心思。
“你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卫玠心情大好,终于有闲心关心一下郝秀才了。
郝秀才闻言,又是委屈又是尴尬,摇头叹气道:“悍妇娶不得啊!”
————————
这两天感冒了,头晕的很,脑子转的慢%>_<%码字更慢,所以更新的比较晚,还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