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格子,斑斑点点的落在青色的帐幔上。
卫玠迷迷糊糊地醒来,朦胧的光线闯入眼帘,他下意识的坐起身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扑通一声又倒回到了床上。他头疼欲裂,眉头紧皱,欲闭目再睡,却被一阵紧接一阵的抽泣声再次惊醒了过来。
支棱起沉重的眼皮子,透过青纱帐,隐约可见一窈窕女子端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她捧着一叠书稿,螓首微垂。
卫玠脑袋昏沉,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他满面茫然,伸手揭开碍事的青纱,定睛看去,思忖了半晌才忆起来——哦,这里是卫家,眼前这位是林四娘。
他的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林四娘。她转眸看来,见卫玠醒了,面上不禁现出几分小小的尴尬。她忙忙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带着浓浓地鼻音开口道:“你醒了?是不是头疼的很,我给你端醒酒汤去!”
说话的功夫,她已放下了书稿,匆匆起身出了房门。
卫玠疑惑更浓,他披衣起身走到书案前,伸手拿起那叠书稿,翻开一看,是他几月前写得小说——《宋提刑传》,却是受了当年看过的电视剧《大宋提刑官》的启发而写下的,为此他还特地跑到三山街书肆里淘买了一本《洗冤集录》。
他随手翻了几页,却见其中一页稿纸上有几处字迹被**了,显得模糊不清。
正当此时,林四娘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木托,里边放着一碗米汤,两个馒头,一碟小菜。
“你这会儿才醒来定是饿坏了吧?”林四娘将饭菜一一布置在桌案上,道,“先将这米汤喝了,我往里边添了点糖,这样醒酒的效果更好。”
闻言,卫玠将书稿放下,端起醒酒米汤来一饮而尽,饮罢后还咂摸了一番,道:“嗯,的确清醒了很多呢!”
“哪有这么快!”林四娘笑嗔道。
卫玠笑问道:“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知道米汤醒酒?”
“这是跟我娘学得,我爹他老是喝醉酒……”言语至此,她忽然住了口,转而催着卫玠吃早饭。
卫玠见她一双眼儿仍是红彤彤的,凑近她,故作端详道:“哟,你这是眼睛进沙子了?”
林四娘扑哧一笑,“这里哪儿来得沙子!”
卫玠作恍然状,继而调侃道:“那你这大清早的脸上挂俩核桃作甚?”
“我……”林四娘无语,瞪了他一眼,见他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不禁羞怒道,“看我作甚,你不想吃馒头拌菜,我端走就是了!”
见她当真伸手要来端走早膳,卫玠情急之下随手抄起方才搁在一旁的书稿往前一挡,又怕这姑娘武力值太高自己扛不住,于是,另一只手用筷子迅速将馒头戳成了串,胡乱咬了两口,然后倒退着飞速远离林四娘。
林四娘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呵呵直乐,竟笑弯了腰。
卫玠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不好意思的又坐了回来。他故作正经道:“子都说了,食不能言,寝不能语,早膳时间,你竟然还敢笑,还有没有规矩啦?”
林四娘回嘴道:“卫伯说了,咱家不兴这个!”
“我爹说了不算!”卫玠将书稿随手扔在书案上,开始就着咸菜啃起了馒头,心里面想象着前辈子吃过的各种山珍海味。
“铃兰姐说了也不算?”林四娘瞥他一眼,见那份书稿散落在书案上,便帮着收拾起来,但见其中一卷上还清晰地残留着自己的泪渍时,面上不禁起了几分羞赧。
她见卫玠向她看来,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的,只是方才进来见你没醒,又看到你这里这么多藏书,所以有些好奇。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竟然还自己写书,我就是随手翻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看得入神了,这一卷……我照抄一份还你,可好?”
卫玠随意的点了点头,伸手取来那一卷书稿端详起来,疑惑道:“你是看书看哭得?我写得也不催泪啊?”
“我是想起我爹了……他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里,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看见……”林四娘神色黯然道,“这故事里的宋提刑,会验尸能断案,更难得有一颗为民做主的善心。若是我们能遇上这样一位宋大人,我爹也不至于蒙受那样的不白之冤,我娘也不至于早早的过世……”
言罢,林四娘的眼圈又泛红了。
卫玠默默地放下书稿,想要劝慰几句,一时间却找不出合适的言语。
窗外,秋阳点亮了院内的菊花丛,金灿灿的很是夺目。几只黄蝴蝶翩翩然的在空中打了个旋,继而扑入金菊丛中,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卫玠忽然感慨了一句,转眸与林四娘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你想听不?”
林四娘点了点头,神色认真的作聆听状。
卫玠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道:“这是关于两个书生相爱的故事……”
“啊?”林四娘瞪大了眼,问道,“你确定是两个书生?”
“你这什么表情,不要随便歧视别人纯洁的爱情!”卫玠一脸严肃的教育林四娘道,“还有,别人讲故事的时候不要胡乱打岔,这是很没礼貌滴!”
“哦!”林四娘很纠结,心里觉得这故事怪兮兮的,但又忍不住好奇,只得听卫玠继续胡扯。
“话说有个姓马的矮丑富看上了一个姓祝的白富美,但人白富美死活不肯嫁马丑富。白富美他爹问她为啥,她说人家姓梁的高帅穷多好啊,当他还拎不清她的性别时,就那么义无返顾的照顾着她,这种无性别的爱情才是真爱啊,所以她非梁帅穷不嫁。后来,梁帅穷上门来提亲,白富美他爹就问他,你凭啥娶我女儿啊?梁帅穷昂首挺胸曰‘俺虽然家徒四壁,供不起老娘养不起娃,但有一颗爱九妹的火热的真心’。白富美他爹说他空口白话,死活不信。梁帅穷没办法,只好剖心明志。这一壮举终于惊吓……哦,不,感动了白富美他爹,可惜为时已晚。由于梁帅穷没有本地户口,也没钱买保险,实在付不起高额的医药费,最后一命呜呼。白富美他爹终于没得选了,只好将大龄剩女祝富美嫁给了马丑富。但是这马丑富实在是长得让人无法直视,祝富美想起那英俊潇洒的梁帅穷,越发觉得这马丑富有碍观瞻,于是心一横,扑通一声跳进了梁帅穷的墓中。最后老天爷为祝富美不拜金、梁帅穷不惜命的伟大精神而感动,就忍不住给他俩点了个赞,没想到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两人点化成了蝴蝶,使得梁祝变成了永远滴传说……全剧终!”
卫玠嘴巴不停,一口气讲完了,将林四娘说得一愣一愣的。
林四娘好半天才消化了卫玠那所谓‘两个书生相爱’的故事,最后恍然道:“你这说得不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嘛!明明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凄美传说,怎么到你嘴里就全变味儿了?”
“你听得是浪漫版,我说得是现实版,内容还是一样的嘛!”卫玠笑嘻嘻道,“我这儿还有首曲子,就是写给他俩的!”
卫玠摇头晃脑的哼哼起来。林四娘听得直乐,道:“你这唱得是什么呀,调不成调的,怪不得卫伯老骂你五音不全!”
“我自己感觉挺对啊!”卫玠旁若无人的继续陶醉在脑海中的音符里。
林四娘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拔腿就走,“本姑娘消受不起,你自己享受吧!”
卫玠不以为意,继续哼哼,可哼着哼着,他忽然怔愣了起来。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啊?”林四娘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卫玠闻言,转过头来反问道:“我记得昨夜我在跟秀才喝酒啊,我怎么回来的?”
“昨儿夜里,是一个唤作阿六的人送你回来的,听他说是问了秀才的娘子刘嫂才寻到咱们这儿的,否则你可要露宿街头了!”说到这里,林四娘劝诫道,“以后可不许在外边胡乱喝酒!”
闻听林四娘的叮嘱,卫玠微微一笑,道:“知道啦,不会有下次了。你一个人好好看家,我去看看秀才!”
言罢,他提步向外走去,可还没走出两步,却又转了回来,径直走到林四娘跟前站定。
卫玠比林四娘高出半个头来,林四娘微微抬眼看向卫玠。她见他深如碧潭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禁心跳加速,脸儿晕红,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了……”
卫玠呆呆地盯着人家姑娘瞅了半晌,终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醒酒米汤还有没?”
“啊?”
“我给郝秀才带点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