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园子里摘菜时，竟挑不出一种像样的菜。老一点的黄瓜被人从中间扭断，嫩一点的被摘走，摘不走得也被扭断…番茄也是，园子里扔得到处都是半截的瓜果。
狗蛋娘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哪个天杀的？祸害我的园子啊－”
“娘，别哭了，我知道是谁？走，我带你去找他！”狗蛋拽起了他娘的袖子。
“孩子啊，你知道是谁？”
“是，娘，他还来过咱家呢！”
“啥？什么时候？”
“昨晚上半夜里！”
“孩子，你没事吧，他干啥来了？”
“来救我的”
“救你？”
“嗯，他说，我四天了都没去给他送吃的，他想着我可能被关住了…要我跟他一起走”
“那你啥不走？”狗蛋娘想起了那声猫叫，原来是…
“家里有吃有喝又有睡的地方，我才不走呢…不像他，天天拱草垛子睡…馒头还是我给他送的！…那晚的馒头太干了，他吃不了，就－扔了”
“那这菜园子也是他毁得了…”狗蛋娘胸口起伏得更快了，脸憋得通红，像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一样。
“谁让你跟踪我，还把馒头弄得那么硬？…娘，娘，我害怕！”
“小白眼狼，翅膀硬了，竟然联合外人来算计娘了，好啊…我非打死你不可！”狗蛋娘抡起破鞋照着狗蛋的后背、屁股狠劲地摔了下去…
“哎呀，疼…呜呜…我不敢了…”狗蛋疼得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兔崽仔，小白眼狼，连老娘都敢骗，是吧？好的不学，偏跟他学坏，我先收拾了你，再找他，看谁敢来救你？”狗蛋娘这句话是说给玉米丛里的“他”听得，她早觉察出来，玉米丛里有人。
是这个人带坏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虽贪玩了点儿但本质不坏，都是被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教坏了…
“我！”玉米地里走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和他无关，放了他，要打就打我吧！”
小乞丐走到狗蛋娘的身边，伏身趴到地上，“打我吧！”
“哼，你个坏东西！你不是死了吗？咋又回来了？你赔我的菜！…走，找你爹评理去！”狗蛋娘拖起小乞丐，朝学校门口处的代销铺走去…
“我不去，放开我…我爹会打死我的！”小乞丐蹲在地上死活都不肯挪步。
“你不是想呈英雄吗？刚才那股劲哪去了？…哈哈，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哪…今儿不走也得走！好啊，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咬我！”
狗蛋娘反手一巴掌，“啪”，小乞丐的脸上现出了黑亮黑亮的五个手指印，小乞丐木然地扬起头，嘴唇紧闭，眼睛不眨一下…
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人群里挤出一个胡子拉碴、醉熏熏的男人，抓住了狗蛋娘再次高高扬起的手掌，跪了下来，“狗蛋娘，娃娘走得早，不懂规距，他毁你的东西，我赔，我赔！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爹，不能跪！你起来，犯错事的是我，又不是你！”小乞丐要拉他爹起来，被他爹一把甩开，“混开，死东西！”
“爹，不能跪！你要跪，给娘跪…”小乞丐挨那么重的耳光都一声不吭，现在倒流起了眼泪。
“哎呀，先让兄弟起来，起来！”
“对呀，懂事了，不就长大了吗？快拉王哥起来…”
“我不起！小彪顽劣给各位乡邻添麻烦了，小彪他爹给大家赔礼了…看在多年乡亲的份上，大家原谅我们吧！”王有财朝人群重重地嗑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兄弟！我们不怪你…”
“唉，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啊”
“千万别学小彪啊，摊上这样的儿子，他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大家看着这个仍旧跪在地上的黑红脸膛的汉子，炸开了锅。
狗蛋娘既打了小彪又得到了小彪他爹口头上的赔款，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拉起了面前的汉子，语重心长地说，“王哥呀，不是我说你，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可心疼归心疼，也不能惯着他呀？惯出祸了吧…毁我家点东西是小事，我不再乎，保不准其他家在意哪？…大家乡里乡亲的这么多年，都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这孩子，唉…你看现在十里八村的人家，还有哪一家愿意到你们家里来？…俗话说，棍头底下出孝子，该打还得打，往狠处打，只要不朝要害处打，让他疼疼，也让他长长记性…”
“嗯，嗯，狗蛋娘教训得对，回去我好好管教他…”王发财不住地点头。
“不去植树，都挤这里干啥？散了！散了…”最后一个赶到的村长，给王发财交待了几句，上工去了。
后来听说，王有财回家后，把王小彪吊在自家的房梁上，抽出马鞭，狠狠地打了一顿…王小彪望着后墙上母亲的遗像，愣是一声不吭…
自那以后，王小彪收敛了很多。虽然还是孩子王，照例打架、甩子弹，至少校园里、东村里安静了下来。同学们的东西，村里的东西，也没有听说丢失的…碰到外村的大孩子欺负本村的孩子，他就领着本村的孩子，打到人家村里头。为这事，学校已经开除他三次了，每次都是王有财掂着白酒找秦校长苦求出来了。快中考了，再难也要让他小学毕业吧…
王有财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中考的日子…
“后天该中考了，把这箱冰棍卖完，就不卖了。陪儿子进县城参加中招考试…亏得打折出售，剩得不多！”王有财掩了铺门，忽然想进学校里看看儿子。
校园里不见了刚才的喧嚣声，除了操场上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声，剩下的就是二园门内传来的学生们的读书声。
这里是80年代位于HN中部的一所村公办小学，规模不大，从学前班到五年级，一共设有六个班。每班不超过40个学生，这些学生分别来自学校周围的七八个村庄，纯朴、憨厚，有的祖上几辈人都是种庄稼的。学校里的教师算上校长、教导主任，共有5人，校长是唯一的公职人员，不教课，综合管理学校的各项事谊。其它教师都是来自民间的代课老师，各自家里面都有土地，农忙时顾不过来，就率领学生回家帮忙。
哪些平时最顽劣最淘气的小子，这时候，反倒成了老师们手里的香饽饽。别看成绩倒数，干起农活来，一点儿不含糊，抵得上大半个好把式。
王小彪就是其中之一，他现在闭上眼睛就能分辨出哪是秦校长家的地，哪是毛老师家的地。这也是他唯一敢在班上拿出来自夸的东西，能帮上老师的忙，那得有多大能耐呀…
当其他同学盼升学时，他盼起了下地播种；当其他同学盼好成绩时，他盼着毛老师让他提水；当其他同学盼着毛老师能把自己的作文，作为优秀作文来念时，他盼着能听听前排吴凤梨的声音…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极了树上的黄鹂鸟…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会出奇的安静，挺直了腰杆，双手放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听着，像是受了什么魔法似的定在了座位上，哪怕在睡梦中，他也会惊醒…他不想惹小仙女生气。
趴在窗玻璃上往教室内张望的王有财，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小兔崽子能安静下来，也真难为他了…”
顺着儿子的眼神，他看到了刚才买冰棍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讲台上，手里拿个作文本，正面对大家大声念着什么。
“声音真好听，比这里的乡娃子们强太多了…村里的大喇叭要是能播出这样的声音，该多好？没有电视可看，村里的大喇叭又吵得很，唉…”王发财心里不住叹息，“要是再有个女儿多好？…”
“啪啪啪－”班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小凤梨不好意思地，低头回到了座位上。
“同学们，凤梨这篇作文好不好？”
“好，好－”大家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小彪的声音最响。
“下面老师找个同学来分析一下，她这篇作文好在什么地方？”毛老师扫视了一圈，大家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只有王小彪傻呵呵地站了起来。
“老师，凤梨写得好的狠！嘿嘿…俺可好听她念的作文了…”王小彪说完，狠劲地挠了挠光光的后脑勺。
“轰－”教室内大家笑成了一团，连毛老师也止不住笑出了眼泪。
王小彪窘得把脸钻进了桌斗里，桌下的两只脚不住地抖啊抖…
“啪啪…”教室里响起了毛老师用黑板擦敲桌子的声音。
“安静－大家安静－”班长王小帅挺直了身子，冲大家吼了起来。
教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能听得见大家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