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美的男人,拥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和一身的仙风道骨。伊祁月认得这个人,记忆力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折服的人,也是她最最尊敬的人。他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却又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他颓然站着,面对那个满脸桀骜不驯的自己。
记忆中……她喜欢过一个人,他像是最最炽热的火焰一样,他很强大,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翻天覆地。可他要的太多了,翻天覆地变成了毁天灭地,于是她杀了他。
可……看着那张哀伤的脸,她脑海中那个曾经爱过的人的样貌竟渐渐模糊了。
她看着鲜血侵染的结界中事情的发展,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男人。
她站在一片肃杀之中,一身素白衣衫被粘稠的血液沾染,它们变黑凝结,粘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她的身子立在白骨堆里,语气是无与伦比的嚣张和美丽:“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你是神,我是人,你也无法决定我的人生和命运。多少人我都杀得,多少祸我都闯得,我想把天捅破,你也只能依我!”
男人无力地点点头:“对,我只能依你。”
她的眼中突然出现一种莫名的哀伤,她走到男人身前,问他:“可我的命,却还是你的,还是这苍天的,对么?”
男人不敢回答,他抬起手,想用洁白的袖子擦掉她脸颊上的血污,可却怎么也擦不掉——他的指尖突然闪过乳白色的光点,那血污分解掉,消失不见。他的满脸疼惜她已看不到,他将她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动作很笨拙。
“竹子……我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你做的事都是为师想做的……你已经很好了,世人都知道你是他们的救世主,这样还不够么?”
“我想解脱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求你了……”他的眼中氤氲着水汽,“别像我一样……别像我一样……”
她伸出手,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她永远也无法触碰到他的身体,除非……除非……
她摘下自己的簪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笑着,却流出眼泪来:“师父,你说过你想解脱,我托良叔为我打造云玘——”她将簪子送入他的心脏,看着他大口大口吐出血来,她的笑声越是响亮,泪水流得越是汹涌。
这是一柄能弑神的武器。
旁观的伊祁月看着场地里的伊祁月将那男人刺死,她恍惚多年的记忆就在这一刻完全通透。
我是谁?
我是伊祁月。
我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我负了你的情,让你为我而死。
旁观的伊祁月看着自己亲吻那人的唇瓣,
他消散了,完全地消散,留下一滴热泪在她手心。
她听见他最后的声音——“竹子……好好活着……”
那滴泪在她左手的手心处融出一只玉玦,由血红色渐渐变成青白暖玉,血红的颜色褪下成为一捧热血,洒落在她脚下,生长出一片永生花。鲜花覆盖了无尽的生死,她在原地蹲下,花海中哭了七天七夜,她的眼泪淹没了低洼处,她用云玘穿透土壤,带起一片泉水沸腾,她洗刷了过去,得到了重生,她将那片波光粼粼的活水称为再世泉。
决定离开,因为她将一切都忘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是让她忘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纵使她杀了神。
伊祁月从地上蹦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是梦么,还是什么?那一幕幕的沉重和压抑,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举起左手,玉玦出现在她的手上,那成色,那流光,和梦中一模一样!热血……永生花……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激动地站起来,未等逍遥反应过来,就将玉玦往柱子上狠狠一摔——
啪……
清脆的声音,那原本就破损一块的玉玦就这么碎了,里面的光点溢出来,围绕在她身边——她推开逍遥冲出屋子,风一样快!
“我要去找他!天地灵气、听我号令——凝!”光点组成笔直的线,指向芗城外的树林,她得到莫大的增益,攀岩走避如履平地!她用最快最快的速度掠去,树林里有一团浅浅的雾气。
她知道他身周有数十道阵法保护,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直直冲了过去。
阵法大动,狂躁,或压抑。
她一步一步跑过去,每经过一重阵法,就会跌倒一次,阵法破碎成灰,她身周的光点也会消散很多——未至归元段擅自动用月玦中封印的能量,她知道后果,可她一刻也等不了!
她就是疯魔了!
她想见他!
想疯了!
彦柩哲的身影出现在迷雾的最深处,光点消散干净,她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她透支了自己扑上去,他的面具就在她的指尖,只要摘掉它,就能看清他的脸!就算早就有这个猜测,这一刻,她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疯狂地想要确认,这个人曾是她的师父,是她这辈子唯一折服的人——
她跌倒在他的脚边。
彦柩哲用冷的、淡漠的、无情的语气问她:“你疯了?”
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谁比谁无情?
“对不起……对不起……”她抖得像是要散了架,然后失魂落魄地跑向远方。
彦柩哲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着,刚想追出去,眼角忽而捕捉到一道白光——被她落下的兔子似离弦之箭窜向她消失的方向,彦柩哲停下脚步,端坐,继续修炼。
高热,持续的高热,可这一次没有逍遥,也没有耀宗。伊祁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散了架一样的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恐怕这一个月都不能动弹了……她笑自己太傻,就算彦柩哲真的是当年的师父,又如何呢,神死了,变成人,轮回千百世,早就忘了她了。
她也记得那种不顾一切的感觉。
往日里温柔的微风如刀子一样割在身上,柳条抽打,可她无法停下脚步,那种放下一切的无所顾忌的久违的放肆……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有一颗赤红色的心脏不停不歇地跳动,充满活力。
她不想知道逍遥为什么离开,也不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等到醒来的时候,重新做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连神都敢杀的女子。
于是她睡了。
兔子趴在它的手边,被她朦朦胧胧里抱在怀中。
“我就说么,我打赌总是会赢的……月玦幻的阵法,我解开了……”她的梦话很朦胧,她睡的很实,三天三夜,时间流淌逝去,她知道的是她睡的很踏实,她不知道的是这三天里,彦柩哲如钉子一样扎在门口,一动不动,看她的眼神淡漠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