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龙虎山下的一个县级市。
我出生于六十年代,成长于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期参军入伍,在东北成为一名戌边战士。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光火车就坐了五天四夜。
我们在祖国最北端的火车站下车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冷,出奇的冷,冷得连刚刚从嘴里呼吸出的口气,瞬间就在眉宇间结成了冰凌。
在站台上列队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二十。十多辆卡车在站台上排成了长队,我们被每三十人一辆推上了解放牌敞篷卡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车站。
车队穿过城市的时候,我被街道两边的苏式和日式建筑深深吸引,如果不是接兵首长在家访时谈到过这里的建筑,还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异国他乡呢。
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街口,长长的车队开始分流。
我和三十名新兵所乘坐的这辆卡车,一直朝前行驶着,城市的灯光,很快在卡车的尾部销声匿迹了。
平坦的道路开始崎岖颠簸起来,卡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等到进入营区,首长让我们下车时,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了。
七个小时的旅程,足以说明我们的军营距离城市有多远的路,而这仅仅只是我们的新兵训练营地,也就是俗称的新兵连,三个月训练结束后,我们将会被派到更遥远的国境线上的老连队去。
大概是为了战备的需要,我们的新兵训练营地建在一片原始森林边缘的一座山坡下,四栋整齐划一的两层楼红砖结构的营房,与远处低矮的草棚民居相比,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营房前面是一片大操场,我们将在这里完成由民到兵的转变。
我们所在的新兵训练营,也是营部所在地,距离最前沿的哨所据说有上百公里。
营区的周围有几个小村,不过北方不叫村,而是叫沟或者屯,而我们那个年代则统称为生产队,再往上一级的单位也不叫乡或者镇,而是统称公社。
营部达到随军条件干部的家属,一般都住在距离营区最近的第九生产队里,距离营区有七、八里路,步行通常要半个小时以上。
三个月天寒地冻和艰苦无比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战友们都被分配到国境线上的哨所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留在了营部,除了我留在营部当文员外,还有几个在炊事班当炊事员。
参军前,我获得过全市中学生象棋比赛的第二名,而我们的副营长恰好是当地人,他家就住在第九生产队,他的老丈人居然还是全公社象棋的冠军,据说在县里比赛的时候,还进入过前二十名。
在新兵连受训期间,我“杀”遍全营部无敌手。
副营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丈人后,他老丈人居然在一个周日的清早,冒着初春凛冽的寒风来到营部与我对弈,我在既想赢得胜利为自己扬名立万,又怕赢多了副营长老丈人没有面子的矛盾中,与他厮杀了一个上午。
老实说,我们旗鼓相当,但我略胜一筹。
胜负盘数早就忘了,重要的是副营长老丈人杀上了瘾,居然与我鏖战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离开营区。
从那以后我被营部特许,每个周日的晚上,可以由一个警卫班的老兵背着步枪陪同,步行到第九生产队与副营长的老丈人对弈。
这可不是副营长以权谋私。
他的老丈人姓陈,是第九生产队的支书,大家都叫他陈支书。部队的家属都住在那里,有很多问题都需要得到他的支持与帮助,为了体现军民鱼水情,营长、教导员等领导集体决定,让我把下棋当成一项政治任务去完成。
对于总让老兵背着枪陪同,我有点思想情绪:部队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思想觉悟,难道还怕我利用下棋的时间成为逃兵不成?
其实营部首长们一开始就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怕我迷了路,问题是就算怕我迷路派人陪着,也用不着背着枪吧?知道的是陪我去下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押送囚犯呢!
后来路走熟了,我向教导员提出,让人陪着麻烦,能不能单独前往。
教导员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说道:“还是让警卫班的同志陪你去吧!”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执意要人陪着我,不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吗?走得快的话也就二十分钟,而且已经来回走了十多次,从来没碰到过什么野兽,至于迷路就更扯淡了。
但我能够从教导员的目光中,感受到他肯定有所顾虑,他究竟顾虑什么呢?
一个周四的晚上,轮到副营长值班,他说他老丈人今天碰到几个公社的棋友,让我晚上去一趟。
平时都是周日去,陪同的战友也是营部特意安排的,今天临时让我去,又是副营长值班,我存心想独自试试,于是没有到警卫班要人,吃过晚饭后就朝第九生产队走去。
过去冰雪覆盖时,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还能分辨出远处的森林和山峦的轮廓,现在冰雪消融了,除了一轮牙月照耀的崎岖山路,四周一片漆黑。
走着走着,我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于是大步流星连带一路小跑,只花了十分钟赶到陈支书的家里,好在啥事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就放松了警惕,而且大脑里一直想着棋局的内容。没过多久,我就听到身后传来“唦唦唦”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身后除了月光下的山路,冰冷地在延伸在目光的尽头外,啥都没有。
我接着迈步朝前,身后又传来“唦唦唦”的脚步声跟着。
我突然停下脚步,这次没回头,而是竖起耳朵听着,身后啥声音都没有。
我迈开大步突然奔跑起来,那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怎么也甩不掉。
我想我是遇到鬼了。
跑着跑着,我突然停下,冷不丁地回身大喝一声:“谁?”
在自己被吓得半死的情况下,我居然还想到给身后的鬼来个出其不意,现在想来也算是个奇葩了。
看到身后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我色厉内荏地喊道:“喂,你是鬼吗?有种出来,老子根本就不怕!”
周围没有任何回应,我却感到后脑勺在飕飕发凉。
都说好男不和女斗,我想好人也不和鬼斗。
最后我转身高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给自己壮胆,飞速朝驻地跑去。
不知道是被我的歌声盖住,还是被我快速的奔跑甩开了,总之我没再听到那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了。
半个小时的路,我飞速奔跑了半天还没看到营部的灯光,只是感到月光越来越淡,夜风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
突然,远处一点光亮在空中忽明忽暗地闪着,像是飘浮在夜空中的幽灵,我立即停下脚步,大声喝问道:“谁?”
那道亮光突然在空中停住,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是张子晨吗?”
我不敢回答。
听老人们说过,半夜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时,在没看清对方之前是不能答应的,否则自己的魂魄就会被鬼拘走。
那道亮光在我脸上停住了。
看着我正一脸紧张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对方接着说道:“张子晨,我是二连连长臧卫国。”
我是新兵一连的,但能够听出那确实是二连长臧卫国的声音。
“报告臧连长,我是张子晨!”
臧卫国带着两个老兵走到我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接着问道:“几点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离开陈支书家时是晚上九点半,我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居然已经是凌晨两点一刻,原本半小时的路,我居然走了四个多小时。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传说中的鬼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