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下雨是老天爷在哭泣,打雷是他在捶胸顿足”
这句话用在这里似乎有点毛病,应该这样说。
“有人说,下雨是上帝在哭泣,打雷是他在捶胸顿足”,叶美这样想着,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吗。
喂,上帝,你的灯泡坏了,一直闪呢。
叶美刚到波士顿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反常的天气,雨一直下不停。雷声滚到地面的时候,大雨打到水里溅起的水花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支离破碎了。在还沉浸在离别的悲伤没完全逃离的叶美眼里,这些应该都是悲伤的具象。
来不及停下来休息和寻找住所,叶美带着一大堆行李就往学校赶。
申请这所学校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成绩都是合格的,所以要先进行一轮面试,最后才能决定是否真正被录取。达尔文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法则看上去还是有道理的。
赶到学校的时候,全身几乎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乱成一堆海藻,附着着难闻的雨水生锈般的味道。
用手指往旁边撩了撩,手指的皮肤能感觉到头发摩擦而过的生涩。自己现在一定很落魄。
坐在等候区过道里,几个白人和黑人在自己旁边用英语谈论着他们的成绩。那个穿褐色西装的白人有一头金色的卷发,长睫毛,眼睛是棕色的,说着一口尖锐的澳大利亚口音的英语。而那个黑人头发像被火点着过一样,细小的黑色卷发紧紧贴在头上,讲着一口卷舌低沉的美式英语。
听着他们的对话,叶美紧紧握住手中的成绩单,身体里面有根弦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叶美把成绩单迅速合上,生怕被人看见。因为那些人的成绩都是接近满分的,而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之后,简直无地自容。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吧。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叫进去,然后走出来。而走出来的人脸上的表情都会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有人笑着然后惆怅了,也有人惆怅着然后笑了。
自己的心情在等候的时间里已经经历了山水变迁,最后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形容的词。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剩下自己坐在空旷的走廊里,光线从走廊尽头慢慢向外爬出去。
“叶美,请进去。”一个欧洲面孔的女士穿着严谨的制服叫着叶美的名字。
“好的,谢谢。”
很简单的摆设,面试桌前坐着三个人,对面是一张椅子。
戴眼镜的女人先发话了,“自我介绍一下。”
叶美一边用准备了很久的标准自我介绍模式用英语介绍起来,一边打量着这几个人。
戴眼镜的女人金发碧眼,但是看上去也有一把年纪了。表情很严肃,脸朝地上,讲话的时候只是眼睛抬上来,一只手扶着眼镜,有种难以靠近的气场。
中间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能看见皱纹,一直带着微笑,看上去是个性格不错的人。
旁边坐着一个黑发的年轻人,皮肤黝黑,只是做着笔录。
叶美自我介绍完后,戴眼镜的女人继续问,“看完你的成绩,我想问的是你凭什么让我们录取你而不是那些接近满分的其他人。”
这是叶美事先从没想过的一个问题,她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的手指,找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更何况去说服面前的人呢。
“那说说你为什么选择这所学校吧。”白胡子老头看到叶美为难的表情,脸上的微笑始终保持着,然后转移话题问道。
“MindandHand。”这是叶美的脑海里迅速蹦出的一个词,没有什么句子能比这个更简短且更具意义,这是这所学校的校训。
白胡子老头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东方面孔,脸上依然还是挂着笑容,然后停顿片刻说,“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如果你被录取了,72小时内我们会通知你的,72小时内没收到通知说明未被录取,明白吗?”
等待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更何况要等72小时。叶美找了间最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
房间是共用的,一间房有四张床,上下铺。有个眉眼深沉的白人老奶奶睡在自己的下铺。
老奶奶是个热情的人,会将自己的葡萄干面包和牛奶分给自己,然后热情的介绍起自己的家乡。交谈中叶美得知她目前是住在美国,独自前往新西兰探望自己的儿子。
在床上躺了两天,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上心里悬着一根针没有着落,所以也没有出去游玩的欲望。
继续等到第三天,七十二小时过去了。望着手里的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叶美订了飞往江源的机票。
回去之前,叶美觉得应该放宽心好好玩一玩,于是抽出一天时间放纵自己,倒处疯了一样玩,简直疯脱了形。
连自己都很诧异,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悲伤,有的恰恰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释怀。摆脱了超我的束缚而寻找到本我的意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晚上叶美找了一间酒吧就往里走。来到吧台的时候,用流利的英文要了一杯鸡尾酒。柜员震惊的看着叶美,脸色难看,然后拒绝了叶美的要求。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墨西哥男人满身酒气突然出现在叶美身边,用力抓住叶美的手臂,瞬间的痛感从手臂上传到心脏,手臂像是要被压碎一样。
叶美奋力挣扎才甩开那个巨大的手掌。
墨西哥男人用食指指着叶美的脸,嘴里不断吐出脏话,因为语速太快只能隐隐从耳边略过“fuck、*****”之类的词。但是男人最后放慢了语速说了一句,“fuckyouyellowpig。”然后抡起拳头要朝叶美挥过去。
叶美惊恐的尖叫着,往门口跑出去。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脸上铺展开了。她奋力奔跑,抛下那个人满嘴的脏话在身后慢慢降低了分贝。
奋力奔跑,像是要逃离这个脏乱的世界,逃离这个充斥着烟味和谩骂的肮脏低俗的黑夜。
叶美蹲在路边,抱着膝盖。无助和恐惧占据了内心。有好心的人会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抬起头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上方的天空望着她,是之前那个老奶奶。
“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那些墨西哥人吗?那些只会歧视人的畜生。”老奶奶指着空气,看起来很生气。她蹲下身子,擦掉叶美的眼泪。
叶美躺在床上,看着欧洲面孔的老奶奶慈祥的笑容,这是在这里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世界上坏人很多,但是也有很多好人呢。虽然自己碰到不好的遭遇,但一定有美好的事情等在着自己。
那天老奶奶就离开这里了,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
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我是沃森教授,就是面试你的白胡子老头,很遗憾的告诉你,你没有被正式录取,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留在学校,你是否愿意。”
叶美挂上电话后,眼泪就像下飞机时候的大雨一样,重重跌落进雨水里。
沃森教授说,他向学校特别申请了一个特殊名额,可以留在学校实习一年,也就是寄读生的意思,一年后如果所有的成绩能得到校方认可,就可以转为正式录取的学生。但是或许会很累,并且没有提供住宿。
叶美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虽然面临的问题将会很多,比如住宿和学费。但是没有可以犹豫的余地了,这是上帝对自己的怜悯,是个好消息。
沃森教授最后在电话里说,“当然了,住宿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毕竟我家的房子很大呢。”开玩笑的语气,听上去却让人倍感温暖。
沃森教授家果然很大,宽敞的客厅旁边有个壁炉,深色的地毯看上去就感觉有种毛茸茸的温暖裹携而来。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只是还没到点燃炉火的时候。
自己被安排在东侧的客房里,教授说,“以后我们可就是邻居了。”然后笑起来,因为笑容而使脸上的褶皱更深,但依然是红色的皮肤。有趣的老头儿。
叶美每天早上天没亮透就起床准备早餐和复习功课。
教授起床都能吃到叶美准备的布丁奶茶和芝士面包或者牛奶咖啡配果酱巧克力,当然还有草莓车打三明治和杏仁牛奶土司等听上去都让人会垂涎三尺的糕点。这些东西叶美都是一边做一边看着糕点手册学的。
叶美选的专业是生物医学,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有个让人头疼的问题需要她去克服。
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叶美脸色凝重。当看到手术台上裸露出来的死者发白肢体的时候,叶美冲进了卫生间。
像是要把早上吃的那些美味全部吐出来一样,强大的胃酸冲破喉咙刺激着自己的泪腺,眼泪大把大把地被挤出来。
叶美需要克服这些恐惧的路途还很长,沃森看着这个坚强的身影无数次尝试进入手术室,他相信她将不会是个平庸的人。
“沃森教授,为什么你要这样帮我呢,我不是应该带着失败回去的吗?”
“因为”MindandHand’,我听到了真诚,那天所有面试者都讲了很多,虽然听上去也很真诚,但是你是最独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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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森教授那些话让自己再也没有理由不去尝试挑战自我,自己的生活里似乎就没有了‘放弃’之类的词语。前面的路很远,但没有退路。
雷声滚到地面的时候,大雨打到水里溅起的水花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支离破碎,而当自己的脚印踩进雨水的时候,溅起的水花也能盖过刚才的破碎了。上帝他老人家一定在笑呢。